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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吳博雅
圖/由本文作者提供

 

     國際繪本大獎常勝軍安東尼.布朗(Anthony Browne)的第二本創作A Walk in the Park在1977年出版,這本書主要講述兩個不同家庭的孩子在公園短暫相遇的故事,時隔20年,A Walk in the Park 的延伸作品Voices in the Park (台灣翻譯《當乃平遇上乃萍》)在1998年誕生,以圖畫書少見的多人稱觀點敘事,並且充分發揮圖畫書豐富的呈現方式,作為教科書等級的經典繪本,本書的圖畫、文字與形式搭配有太多值得細細品味之處,即使Voices in the Park的誕生距離我們已經超過20年的時間,此刻細讀,仍充滿驚喜。

 

一、文字

 

  透過第一人稱的敘事手法,彷彿四個角色輪流到讀者眼前「現身說法」—讀者可以聽到四個角色的「口氣」和「情緒」,等等,讀者是如何「聽到」的?本書的魔法首先運用在「字體」上,四個角色說話時,選用了「傳達該角色特質」的字體—Charles媽媽整潔、謹慎、高高在上,Smudge爸爸低沉、沉重、俗氣;男孩Charles緊張、顫抖、充分思索,女孩Smudge直率、跳躍、熱情,讀者甚至在還沒閱讀文字內容之前,就能「感覺」字體所帶來的四個角色個性差異,這四種字體同時也表達出某些「共同性」。Charles母子都使用「襯線體」(Serif)字型,裝飾性較高和細緻,頗有一種well educated的味道,細看母子兩人表達的方式,發現字型的觀感和文字內容帶來加乘的效果;對比Smudge父女,則都使用了「非襯線體」(Sans-serif)字型,更直白,自由、不修邊幅,字型相當精準的呼應文字內容。

 

二、圖畫中的象徵元素

 

  安東尼.布朗非常喜歡在圖像中加入超現實的元素,本書中,這些超現實元素成為圖像語言的象徵符號。當本書以「四個角色」的「第一人稱」視角來訴說同一段時間的故事時,我們能看到在不同角色的世界觀中「同一個畫面出現的不同符號」,這樣的對照讓各種象徵元素的意義更加清晰,同時,在僅有文字描述的故事裡,第一人稱視角的限制是—無法從客觀角度呈現該角色的特質與世界觀。然而在本書的情境中,當讀者閱讀著以「第一人稱視角表達」的文字時,讀者同時進入該角色的內心世界,並且觀看該角色所呈現的狀態,同時在畫面中看到該角色。

 

圖說:First Voice,內頁

圖1,First Voice,內頁

 

  圖1是屬於Charles母親的First voice。Charles母親和Charles坐在公園長椅上,兩人身體距離、膝蓋和眼神的方向、抱胸的手勢等都顯示出母子身體親近程度低,兩人對環境也感到不自在。Charles母親閉上眼睛的表情顯示出她對這個「公園散步」活動帶有的無奈。當讀者順著Charles的眼神看去,畫面的左方是「幾乎不在畫面裡」的Smudge——為什麼不把Smudge畫完整?這個問題如果放在Charles母親的第一人稱觀點來思考,我們可以猜想是她不在意除了她兒子、她的狗之外的其他。

 

  文字方面,Charles母親對Charles說了兩個單詞 “Sit”以及“Here”幾乎是對狗的命令語氣,從畫面以及文字都可以發現,母子間的互動顯然以「行為上的管束」為主,對彼此感情的流露非常內隱。

 

圖2,First Voice,內頁

圖2,First Voice,內頁

 

  接著圖1的是圖2,Charles的母親忽然發現兒子不見了,前幾頁較為輕蔑的閉眼表情,轉瞬間變成驚慌,後面的紅色樹木們好像也因為驚訝而張開嘴巴、因不安而下垂的眼型(對比前一頁正常的紅色樹群),好像是Charles母親心情寫照一般,增添畫面慌張和擔憂的情緒。

 

  順著Charles母親的眼神看去,這一次,陌生人完整的映入畫面中了,然而,畫面接近中央前景有一根突兀且醒目的鐵桿,巧妙地隔開Charles母親與陌生男人,擔心的母親這時害怕的看著陌生人,心中升起了各種揣測與不安。

 

  觀察後方樹影,有眼睛、動物等圖像,亦呼應母親內心的混亂揣測。

 

圖3,First Voice,內頁

圖3,First Voice,內頁

  從前幾頁「全身入鏡」,這一頁攝影鏡頭拉近到Charles母親具有張力的表情與手部動作,變小的圖框給人壓迫的效果,紅色帽子以及右方橘黃色樹木被「叫喊聲震得飛揚」的出框,都顯示壓抑的情緒正在溢出。

 

  之後接連的三張圖都可以看到兩隻狗在背景中相互追逐,彷彿隱約中聽見遠方傳來了狗叫聲,小但清楚的圖像在資訊量大的本書中做到閱讀的平衡,畫面聚焦同時又清楚交代每個感受與觀點細節。兩狗愉悅嬉戲的情節也對比了四個角色的心境以及相處關係。

 

  找到Charles後,母親帶著孩子與狗離開公園的畫面取景和屬於女孩Smudge Voice的第一頁幾乎相同,這兩個畫面呈現上的差異,更能清楚辨認其中的符號以及解析其可能的含意。首先我們可以看到Charles母親的畫面中有一棵燃燒的樹,Smudge的樹則是一顆草莓,兩個符號帶來截然不同的情緒,在兩個畫面中,路燈和遠景房屋的外型差異也有類似的效果。另外,Charles母親的畫面中公園門口有柵門、路燈旁有垃圾桶,這兩個元素都沒有出現在Smudge的畫面裡,這也營造了兩個角色截然不同的人格特質與世界觀。


三、圖框

 

  單頁滿版畫面在節奏上較慢,情緒濃烈,Voices in the Park因為每個角色「表達」的頁數不多(每個角色分配到6到9面),為了掌握故事明快的節奏,畫面多善用圖框和留白,沒有雙頁滿版,單頁滿版的畫面不多(總計8面)。其中,Smudge的父親出場6面,滿版就佔了3面,Smudge爸爸失業的無奈、絕望、無助,透過「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畫面傳遞給讀者。

 

       我在整本圖畫書中最喜歡的,便是其中兩頁相同取景的滿版頁面,不同符號帶來的感覺深刻又耐人尋味,繪本裡的其中一個單頁滿版畫面是父親與Smudge出門時低落的情緒,髒亂的街道上有哭泣的畫、乞討的無家者(身穿聖誕老人裝?有幾百萬個孩子要養?)、裝有鐵絲網的圍牆、灰階一成不變的路燈與大樓、向下垂的枯樹;另一個畫面則是在女兒的陪伴下長出希望的父親—街道上不再殘破髒亂、畫中人物在街道上共舞、聖誕老人亦加入其中、沒有鐵絲網的圍牆後是妝點五顏六色燈光的大樓,大樓上是擺出勝利姿勢的猩猩伴隨著流星、路燈破土長出一朵明亮的花,照在Smudge一家人的身上,枯樹則向上長出點點亮光。除了精彩的象徵符號外,父女的位置也改變了,畫面從原本並肩行走的兩人,扛著沉重負擔的父親在姿態上保護著Smudge(因此Smudge被遮住部分),變成兩人稍微錯開,Smudge站在父親前方與畫面前側,順著父親的眼神,Smudge彷彿成為父親的光(衣服上的那顆星!),走在父親前方的模樣讓Smudge充分展現能動性。

 

四、圖畫風格

 

  讀者可以觀察到,唯獨在Charles的畫面中出現「以線條來表現陰影」的圖畫風格。進入Charles的第一張圖,整個畫面都被線條給占滿了,對比Charles的特質,我們可以看到敏感又心思縝密的Charles「千頭萬緒」的內在是如何巧妙地被「圖像化」,線條的陰影在第二頁的時候沒有占滿畫面,只有出現在Charles的陰影以及影子上(這可能代表什麼?),我們也注意到,Charles的影子是母親的模樣—母親顯眼的帽子作為「母親」的象徵,同時間,畫面上的路燈和枯樹也一再出現母親帽子的圖像,Charles活在母親的保護以及陰影中,母親對他的愛所展現出的保護與擔憂,成為Charles沉重的陰影和眼中的一切。

 

  然而,Charles的「線條陰影」(對比其他角色身上的陰影都沒有線條)也隨著這趟公園冒險以及Smudge的引導出現了變化,按照故事的行進順序,我們可以從故事情節推進的畫面中觀察到Charles身上的線條陰影越來越少,到爬樹的時候,Charles身上已經沒有線條陰影的蹤跡了,突破「框架」的三次挑戰,讓Charles從「擔憂」轉為「樂在其中」。
 

  對比其他三位角色,Smudge的畫面中色彩繽紛,並且有不少大面積色塊平塗,這樣的繪畫風格帶給讀者不拘小節、熱情自由的感受,這樣的感受呼應了Smudge的個人特質:

 

  同樣是坐在公園長椅,屬於母親的First Voice畫面中的長椅上豐富的細節、草地以及後方的紅色樹群精緻的漸層,對比屬於Smudge的Fourth Voice中長椅畫面單純呈現高明度彩度的顏色、草地、路面直率的平塗,這些圖畫的風格都一再回應這兩個角色第一人稱視角的個人特質及世界觀。

 

圖4,Fourth Voice,內頁

圖4,Fourth Voice,內頁

 

   角色「自己」心路歷程的轉變亦能從色相與符號象徵中窺見,Smudge進入公園時明亮且充滿盼望的顏色與符號,與Smudge看著Charles離開公園時的色相與符號相比,本來沒有柵門的入口處多了柵門、柱子上多了Charles母親的帽子、門口一片暗色的波瀾,這個觀點同時帶有Smudge的世界觀以及Smudge對Charles家庭的「詮釋」。

 

結語

 

  Voices In the Park 的文字與畫面,使讀者進入角色、進入情境、觀看角色,在這個過程裡,讀者在自己的詮釋、單一角色的詮釋、不同角色的詮釋間遊走,透過簡潔聚焦的畫面中,讀者一層一層地撥開畫面中對情境以及角色的幽微暗示,在每一次的閱讀中,體會安東尼.布朗令人讚嘆的圖畫書魔法。

 

 

 

責任編輯:陳惠伶、羅雅詠、林岳鋅、李暉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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