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育庭
文本：《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作者林奕含，游擊文化出版（2017年）。

壹、導論

　　   「這是老師愛妳的方式，妳懂嗎？」

　　小小的房思琪住在金碧輝煌的人生裡，她的臉和她可以想像的將來一樣漂亮。樓下搬來的新鄰居是補習班的國文老師李國華，飽腹詩書文學的他，深深吸引著同樣崇拜文學的思琪。

        有一天李老師說，妳的程度那麼好，不如每個禮拜交一篇作文給我吧，不收妳鐘點費。思琪聽話地下樓了，老師在家裡等她，但桌上沒有紙筆。那年的教師節，思琪十三歲，這個世界和她原本認識的，不一樣。

        作者林奕含在書中尖銳地闡述一個關於「誘姦」的故事，藉由愛好文學的思琪、怡婷和伊紋，彼此的生命交織，譜出一段血與痛的樂章。她曾說：「當你在閱讀中感到痛苦，我希望你不要認為『幸好是小說』而放下它，我希望你與思琪同情同感。」這不是一本憤怒和控訴的書，但書裡的一切卻又是如此血淋淋的呈現，它是一個現代的警世預言，好似書裡發生的情節離我們很遠，卻又真實地發生在我們日常的身邊。

貳、作者介紹

        林奕含（1991.03.16～2017.04.27），出生於臺南的醫生世家，父親是臺南知名的皮膚科醫師，從小成績優異，2009年參加學測獲滿級分，還被媒體稱為「滿級分漂亮寶貝」、「臺南怪醫千金」，但林奕含本人認為當時的報導誇大不實，曾在自己的臉書社群上直言，「我明白這個不停壓榨學生的社會需要超級小孩來自慰，但那是兩舌、是惡口、是暴語」。

        作者林奕含在高中時罹患重度憂鬱症，她形容這種事就像「失去一條腿」的感覺，因為她也失去了「快樂的能力」，曾說在所有的身份裡，最習慣的是「精神病患」，夢想是一面寫小說，一面像大江健三郎所說「從書呆子變成讀書人，再從讀書人變成知識份子」。唯一的長篇著作是《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在2017年2月由游擊文化出版，由於書中故事疑似影射自己遭到性侵，在當時引起很大的波瀾，也讓各界高度關注，被媒體稱作「林奕含事件」，此書出版後兩個月，林奕含便自縊身亡，得年26歲。

參、評述與分析

• 不寒而慄的愛情

　　「想了這幾天，我想出唯一的解決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妳愛的人要對妳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思想是一種多麼偉大的東西！我是從前的我的贗品。我要愛老師，否則我太痛苦了。」（頁30）

　　「她可以看到欲望在老師背後，如一條不肯退化的尾巴──那不是愛情，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別的愛情了。」（頁96）

        那年她十三歲，思琪拿著作文下樓找李老師，但老師的桌上沒有紙筆。被剝奪後開始歪斜的思琪，從此停在了那一年沒有長大，李老師對她說「妳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師節禮物」，但她確確實實感覺心裡好像有什麼被捅死了一樣。就像那些進出李老師小公寓的女孩，譬如餅乾、譬如郭曉奇。

• 李老師的羅莉塔之島

　　「那麼美的東西，不拿是糟蹋了。」（頁82）

　　「羅莉塔之島，他問津問渡未果的神祕之島。奶與蜜的國度，奶是她的胸乳，蜜是她的體液。[…]告訴她她是他混沌的中年一個瑩白的希望，先讓她粉碎在話語裡，國中男生還不懂的詞彙之海裡，讓她在話語裡感到長大，再讓她的靈魂欺騙她的身體。」（頁47）

        沉重的升學考試是海，站在講臺上，飽讀詩書的李老師是岸。那些在海裡浮沉，花一般的少女們，像一個個溺水的靈魂，是如此渴望從海離開，而站在崖上的李國華是能言善道的釣客，他用蜜語甜言哄著每一個稱他為老師的女孩。他享受站上講臺的權力，利用升學主義的刃，刺進女孩的身體，這是他的壯麗，故意錯讀來自升學壓力的吶喊，褻瀆了青春，揮霍了欲望。

• 缺位的性教育

　　「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

　　 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 （頁68）

　　「聽說學校有個同學跟老師在一起。」

　　「誰？」

　　「不認識。」

　　「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騷。」思琪不說話了。

　　 她一瞬間決定從此一輩子不說話了。（頁87）

　　思琪在自己的日記中這麼寫著，「為什麼是我不會？為什麼不是我不要？為什麼不是你不可以？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這整起事件很可以化約成這第一幕：他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頁31）

        房思琪的父母對性教育是保守的，這在思琪第一次探問時便可得知，而這也是社會大多數長者與教育圈共同的徵象，即便是在如此文明、進步的二十一世紀，「性」彷彿還是骯髒不可言說的禁忌，也是在這樣的思維下，致使思琪必須扭曲自己的想法，她必須先愛上老師，以此才能說服自己，合理化老師對她的所作所為，是出自於「愛」，是沒關係的。

        然而，不管性有多隱晦，即便父母不談、學校不教，屬於青春的賀爾蒙依舊蠢蠢欲動，似懂非懂的年紀，多少年輕生命也因為錯誤或薄弱的性知識而使自己或他人受傷？像輪迴般沒有停止的遺憾，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呢？所謂的「大人們」還能信誓旦旦地說我們的孩子不需要性教育嗎？

• 任何關於性的暴力，都是整個社會一起完成的。

　　「最終讓李國華決心走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個如此精緻的小孩是不會說出去的，因為這太髒了。」（頁52）

　　「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頁86）

        曾遭受歹徒性侵的美國人類學家凱西‧溫克勒博士(Dr. Cathy Winkler)說過：「強暴，是社會性的謀殺。」意思是說，任何關於「性」加諸在受害者身上的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獨力完成的。

        書中的思琪在被誘姦後，曾試探性地向身邊的親人訴說，但得到的卻是令人心寒的回答，甚至是好姊妹的「妳好噁心」，背負巨大的孤獨，她就像身陷漩渦裡的人，欲抓緊看不見的浮木，卻只是越陷越深，然後她便不說了，也說不出口。可能是那根深蒂固在文化中的道德傳統，可能是那被文學教養的自尊，被剝奪後的痛，連要說都充滿罪惡，好像真的是因為自己，才造成這樣的結果？故事最後，思琪因無法承受而瘋狂，我們是否可以說是這個社會病態的價值觀與殺人於無形的刻板印象間接逼瘋了她？

        而我們的社會又是怎麼看待這些「房思琪」呢？檢視社會上類似的事件，不外乎就是檢討被害者的愚蠢、同情正宮的眼淚、像狩獵者一樣追捕更多的內幕、偽善的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被下一個新聞奪走注意力……。我們成為大多數的「沉默」，像電視轉台一樣離開了畫面，徒留受害者在原地煎熬，我們，在不留神的時候，已經幫了施暴者一把，把受害者推向更深更深的黑暗。

肆、結語　

　　「如果這件事情正在發生，我們要怎麼假裝世界上沒有人以強暴小女孩為樂？」

        在作者林奕含的訪談影片中，她曾經說她寫這本書是充滿惡意的，因為她不只想告訴你這痛苦，更是要讓讀者感受這痛苦。的確，在閱讀的當下，心像被撕裂一般抽痛著，有好幾次都必須得暫時將書放下，幾個用力的深呼吸後，才能再重新拾起。整本書的內容，說的是一個悲劇和社會性的暴力，然而最可怕的事情是，在我們閱讀的當下，在我們感受書裡思琪痛苦的當下，這個世界仍然有很多陽光照不進的陰暗角落。

        身為一個讀者，也許我們永遠都無法感同身受思琪所遭遇的痛苦，也不可否認，我們都是幸運且倖存的人，因為我們不用接觸，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在書中，伊紋最後告訴怡婷，「妳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來，但是妳也可以牢牢地記著，不是妳不寬容，而是世界上沒有人應該被這樣對待。」

        致大千世界中所有的房思琪與倖存者們，願我們，都能好好活著。

參考資料

1.《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林奕含，游擊文化，2017-02-07。

2.Readmoo閱讀最前線：林奕含專訪影片　https://reurl.cc/Qpynpq

3.FaceBook粉絲專頁：如果你也聽說　https://reurl.cc/pDzndx

4.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沒有全面的性教育，後果不只是青少年缺乏性知識 　https://reurl.cc/gvOk7R

5.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如果這不只是一個故事，那麼是誰壓著房思琪？　https://reurl.cc/L18j3e

6.封面小圖出自 https://www.pexels.com/zh-tw/photo/3022456/ ，攝影師Thiago Mat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