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以樂
圖:取自網路
照片:感謝陳景聰老師提供
他寫的兒少小說充滿溫度,其中雖有隱隱的嘆息,卻能聽見一顆關懷的心奮力跳動的聲音。他享受釣魚的悠哉,但也對故事保持熱情。說起故事,陳景聰曾在臉書上這麼寫道:「雖然我是個閒散的人,可內心也是暖呼呼的。」現在,我們一起走進他暖和的內心世界吧。
陳景聰畢業於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他寫詩、寫童話,也寫長短篇,他書裡的校園故事總能觸動讀者的心:《刺蝟釣手》、《黑帶傳奇》、《春風少年八家將》……這些題材新穎、讀完讓人無限感慨的作品,都出自他的筆下;出版的作品超過三十餘冊,入圍金鼎獎,榮獲九歌年度童話獎、玉山文學獎、文建會兒童文學獎、中國大陸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也多次得到文化部優良讀物推介的肯定。
▲《刺蝟釣手》入選臺北市國小兒童深耕閱讀計畫好書。《黑帶傳奇》受真實事件啟發,獲文化部
優良讀物推介等多項肯定。《春風少年八家將》為2004年國立臺東大學文學獎優選得獎作品。
從寫給大人,到寫給孩子
1981年,就讀師專的陳景聰已提筆寫小說,但當時創作的目標讀者是成人。身為國小老師,生活圈單純的他,需靠大量的想像去支撐,故事往往不夠真實,無法感動自己,更遑論感動人。「如果我當時一直堅持寫成人小說,搞不好現在連一本作品都沒能出版。」陳景聰開玩笑道,「我是到臺東唸兒童文學研究所後,才開始寫故事給兒童。跟以前寫的成人小說比起來,作品更真實,也更能觸動人心。」在教育現場深耕多年,陳景聰善用敏銳的觀察力,將所見所聞化為文字,這也和他選讀兒童文學研究所脫不了關係。
1997年,兒童文學研究所開始招生,陳景聰準備報考,但報名人數眾多,他直到第二次才考上。「阿寶(榮譽教授林文寶)老師營造很棒的閱讀環境,當時我們還在舊校區上課,常常賴在榻榻米上讀書,讀累了就休息,醒來就繼續看書。」在這裡,陳景聰讀了很多兒童文學,發現這個文類跟自己好貼近——陳景聰從小就喜歡聽故事。於是,陳景聰乘著兒文所這艘大船,以筆為槳,在兒童文學的汪洋中航行,垂釣故事,說給兒童聽。
改駛兒童文學的航道近三十年,陳景聰認為,兒童文學不需刻意經營修辭技巧,如何呈現一個吸引人的故事反而更重要。要怎麼吸引小孩?故事要不具備趣味性,要不感動讀者的心,要不從中傳達某些哲理,「但有時候,我寫作,只是把適合小朋友閱讀的主題,寫得吸引人。因為讀者領悟到的,往往跟他的生命經驗有關係,不見得是作者本來想傳達的。」小讀者的看見,往往超出大人的預想。
此外,陳景聰也擅長將少見的題材融入作品,吸引孩子閱讀,比如釣魚。說起釣魚,陳景聰可有滿腹經驗可以分享:「《刺蝟釣手》裡很多情節都是我的親身經歷。我在高山上溯溪釣魚,一邊醞釀、搜集題材,也在溪邊做寫作的觀察。」要將故事寫得真實動人,少不了一雙細膩的眼,「我觀察到白鷺鷥也會釣魚!牠們抬起一隻腳,輕輕在水面激起波紋,讓小魚以為是蚊蠅落水。」閱讀陳景聰的書,就像看紙上動物頻道,領略自然的驚奇與美。
學生影響創作,靠創作影響學生
一次在臺南舉辦「作家有約」活動,陳景聰回憶,有位五年級的小朋友提問:「為什麼作品裡的主角,都生長在單親家庭?」陳景聰當時嚇一跳,因為他根本沒有刻意設計!他想了一下,回答:「因為我要寫的小說,都跟小朋友的真實生活有關。一般來講,生長在正常、美滿家庭的孩子,遭遇的事可能比較平順、夢幻。但我更關心弱勢的小朋友。我總覺得,這些弱勢的小朋友,有更深刻的故事可以挖掘,這樣的小孩更需要我們關懷。所以,我會把這些小朋友當作故事裡的主角。」
國小任教三十餘年的陳景聰,接觸很多家庭失能的小朋友。他觀察,很多「有狀況」的孩子,家庭多少有些缺憾。等他們長大、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時,與家庭健全、經濟優渥的小孩相比,早已落後許多。說到這裡,陳景聰語氣不忍,覺得這些孩子很無辜,成長過程中傷他們最深的,往往是自己的家人。父母酗酒丟下小孩不管,或是小孩在學校有午飯吃,但晚上回家就得餓肚子……這樣的案例不只兩三個。「我對這些學生會特別注意、關照,但能力也有限。我想把這些學生的處境寫出來。如果能引發共鳴,就會有更多人關心。孩子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親,讀書輸在起跑點,要改變自己的人生真的很困難。」《英雄兒女傳》提到「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雖然讀書排在第五,但陳景聰反倒認為,讀書最能扭轉不幸。
現實的遺憾,化為筆下的故事
退休之前,陳景聰遇到一個教書三十年,唯一認定為天才的學生——王一方(化名),他的記憶力超強,學習力更不在話下。但他有人際障礙,也有反社會傾向,如果跟他合作,一定不愉快。「班上同學玩天黑請閉眼,王一方不想參加,但又在其他同學抽好角色後,繞一圈記住所有同學的牌卡,並大聲說出來。同學非常不開心,找我告狀。」談到這位學生,就算已退休多年,陳景聰還是充滿感慨:「同學覺得他破壞遊戲規則,但我對他的觀感,倒是驚訝他的記憶力怎麼這麼好。」
陳景聰不想讓王一方的天才被人格障礙影響,希望學生家長做好相應的措施,免得他將來情緒發作,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無奈王一方的媽媽根本不願意送他去做鑑定,甚至和校方產生誤會;王一方畢業後,陳景聰持續關注他,不只因為他超群的智商,更因為陳景聰看見他的受傷。「最讓他受傷的,是她媽媽。他的會考成績5A++,他問我,要讀高中,還是高職好?我回答,當然是高中!他不擅長手動操作,也沒辦法跟人合作。後來,我才知道他去讀職校。校長把要去唸建中的學生吸納進職校,學生(家長)就能收到一大筆獎學金,而王一方的家庭需要這筆錢。聽到這個消息,真的對我的打擊很大。」陳景聰的語氣流露滿滿的可惜,「我一直想當學生的貴人,但是能力有限。」王一方在高職睡了三年,當年風光的天才,如今可能也慢慢變成庸才。
「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賢於材人遠矣。卒之爲衆人,則其受於人者不至也。」陳景聰引用王安石的〈傷仲永〉,深深感嘆,「很多小孩其實很無辜,生在沒辦法讓他正常成長、求學的家庭裡,如果碰到貴人拉他一把,前途可能轉向光明;但出社會後如果跟人格格不入、反社會情況漸趨嚴重,將來說不定會遭遇很不好的事情。」
創作《零下十八度的願望》時,他的心裡就想著這個學生。這個故事中,窮小子沒錢買手套,創作冰雕,十根手指頭都凍壞,就算有冰雕的天分也沒辦法從事冰雕。「哎!就因為買不起一雙保暖的手套,窮小子的願望破碎了!他的願望也跟破碎!」破碎的不只是窮小子的願望,陳景聰的心也跟著碎裂。「這不是一個愉快的故事,但我想告訴大家,貧窮確實可能造成遺憾。」
▲《零下十八度的願望》,四也文化,2019。
拿釣竿的手,也是寫故事的手
退休後7年的時間,陳景聰著迷於香魚的「友釣」1。「友釣很開心,但我也沒忘記寫作的興趣,」就算退休多年,陳景聰心裡仍惦記王一方。「我一直想寫這個學生的故事,但要用什麼題材?他最擅長的就是考試,非常注重分數,很在意第一名的位置。後來,我想到香魚是一種佔地盤的魚類,『角頭釣手』這個概念也逐漸浮現。」陳景聰繼續解釋,「『角頭』就是佔據地盤的領袖,在班上稱霸的可能是惡霸、學霸,當然也有愛情的角頭。」陳景聰二度以釣魚為主題,加入「友釣」這個新鮮元素,劇情也隨之升級!
「雖然我持續醞釀這個故事,但一直都在釣魚,沒有去寫。」看來,「友釣」在陳景聰的生命中,也是一方「角頭」呢!不過好消息緊接而來:「我今年終於把這個學生的故事寫出來。」原來,這個故事就是第二屆「新航文學獎」的得獎作品!
這部作品誕生的契機,始於朋友對他的參賽邀請。陳景聰感嘆道,「除非辦比賽,現在幾乎沒有人寫短篇少年小說了。短篇少年小說在臺灣,就跟櫻花鉤吻鮭一樣,是一級保育類動物!」陳景聰打趣地形容,語氣裡卻也不無創作短篇少年小說的掙扎,「寫短篇少年小說,很像學了屠龍術,學會了也用不到;寫短篇少年小說想要發表,幾乎沒有那麼大的版面可以發表。」不過,儘管市場環境不易,陳景聰還是想在這個領域出一分心力。原先只是縈繞心頭的念頭,最後凝結於筆尖。雖然只完成一部分,不過陳景聰預告,它未來將發展成一部長篇小說!只是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完成,「可能是我拿不動釣竿的時候吧!」陳景聰呵呵地笑說。
創作先顧生計,且要找回童心!
身為「兒文所的大學長」,陳景聰建議有志從事兒童文學的人,除非下定決心,確認自己是一個天才,可以靠這個過活,「要不然還是有一個可以安穩過生活的工作,行有餘力再從事創作。」除了這個現實的考慮,「閱讀也一定要廣。讀到自己欣賞的文類,就可以從事這方面的寫作。想要寫作,寫,就對了!」
寫作剛開始絕對沒辦法很順利,陳景聰提供自己的方法做為參考:「寫不下去的時候,多看類似題材的書,思考成功的作家怎樣搜集題材,寫成吸引人的故事,這個很重要。」比如《春風少年八家將》,靈感來源出自他輔導的學生——這個學生才四年級,就輟學加入八家將。「我自己對八家將完全不了解,找了很久才找到兩本關於八家將的民俗著述,當場買回家研讀,才敢把這篇長篇小說寫完。」陳景聰認為,一定要研讀相關資料,比如要寫游泳,就把游泳相關的資料找齊,慢慢讀,就會發現哪些元素可以擴展成故事。
「剛開始學習,甚至可能需要模仿別人,這個無傷大雅,因為都還在摸索的階段。」更重要的是,「請大家好好保存你的童心,感覺已經失去的話,就找回來吧。」陳景聰談到,如果要創作兒童文學,要多多回憶童年,找回無邪的自己,寫出自己的一朵雲,就會有更寬廣的一片天;「但如果對創作不感興趣,也可以多閱讀文學作品!」陳景聰幽默補充。希望不管大朋友、小朋友,都因著閱讀,獲得快樂和正能量!
1註:牽引魚媒,利用香魚佔地盤的鬥性,進入其他魚的地盤,讓牠們誤以為魚媒是競爭對手,發動攻擊,於是撞上空鉤,被釣上來。
責任編輯:薛巧妮、何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