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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析>女孩,妳是否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 ──從《狼王的女兒》看兒童小說中的女性自主意識

文:曹益欣

    Roberta Seelinger Trites的著作《喚醒睡美人:兒童小說中的女性主義聲音》裡,Jean Craighead George的作品《狼王的女兒》Julie of the Wolves(中國翻譯為:《狼群中的朱莉》)被納入了討論。這本在1972年出版,1973年獲得紐伯瑞金牌獎的小說,被認為有著拋棄傳統、顛覆原本性別角色的企圖。本書設定主角是一個13歲的愛斯基摩女孩,讓當時的讀者,將目光放在過去較少被談論的少數民族和女性身上;並且,故事中大量描述極地生態,頌揚自然循環,呼應了生態女性主義認為物種和性別議題的關聯。在本書出版的年代,極具開創性。

 

        但是本書的結局,安排主角最後回到了她已經不認同的生父身邊,讓我在初次閱讀時,感到疑惑和挫敗,認為主角喪失了自主性,似乎不符合Roberta Seelinger Trites自己所定義的「女性主義兒童小說」。但重複細讀之後,發現在表面的「回到父親身邊」之外,其實有著更深層的意義,值得思索和探討。這個作品無論從敘事的結構、主角的背景、角色的象徵以及情節的安排,都讓這個故事有更多的層次,也讓「女性自主」的議題更加寫實,並讓人有更深層的思考。本文將試圖分析解釋。

 

米雅絲的旅途~故事是這樣的

        母親過世後,與父親相依為命的愛斯基摩女孩米雅絲,跟著父親在傳統的愛斯基摩海豹狩獵營生活,學到了許多傳統的文化及生活知識。而後父親離開去參與戰爭,米雅絲只能跟著已經西化的親戚生活,受到強烈的文化衝擊,此時的米雅絲使用的是英文名字茱莉,對於過往傳統的生活也感到懷疑。而後,一方面是因為父親已失去音訊生死不明,一方面是為了逃離試圖強暴她的13歲弱智丈夫,米雅絲隻身踏上旅途前往一心嚮往的舊金山,尋找白人筆友艾美。途中,在夏季永晝,沒有星星指路的北極荒原迷路,米雅絲依靠著獵人父親卡普金過去所傳授的知識,在荒原獨自採集;並且融入狼群,成為狼王阿瑪洛魁的養女而得以存活。但在自己和狼群的遷徙接近人類文明之後,米雅絲親眼目睹西化的獵人為了娛樂而獵殺,狼王養父阿瑪洛魁成為槍下冤魂,至此米雅絲無法再對西方文明有任何想望。意外得知父親仍活著並重逢後,米雅絲驚覺父親已經西化,與自己的價值觀已不相符。米雅絲試圖重回荒野,但也意識到獨自生活在極地是不切實際的,於是,朝著父親所居住的文明城鎮走去……。

 

嵌入式的敘事結構~是循環、是拉扯

        作者並未採取順序法先告訴讀者,是什麼原因推米雅絲上路,又是什麼目標引領米雅絲前進。反而是在故事一開始的第一部,展現了米雅絲在極地迷路的生存危機,以及如何運用父親傳授的智慧和狼群建立關係,成為狼群一分子的過程,第一部的名稱,是狼王阿瑪洛魁;第二部才用回憶的手法,倒敘米雅絲喪母後與父親的生活,而後與父親分離進入西化城鎮的衝擊,以及服從長輩婚配後,決心逃離的原因,此部的名稱,是「女孩米雅絲」;第三部分,也是故事的最後一部分,名稱是「獵人卡普金」。場景又回到極地,回到米雅絲與狼群。在這個部分先是敘述了米雅絲與狼群更加深刻的聯繫以及分離,也細膩的描寫了米雅絲自身文化認同的轉變。最後,故事的情節轉變曲折也快速,先是米雅絲欣喜得知生父仍然活著並與其重逢,而後意識到生父也已西化,無法接受也不想接受的米雅絲一度再次走向荒野,卻也體認到現實的狀況而回到生父身邊。

 

        嵌入式的敘事結構,是一種循環的結構,與這個故事裡對自然生態循環的頌揚相呼應。此外也確立了,是故事中這三個角色:「狼王阿瑪洛魁」、「女孩米雅絲」以及「獵人卡普金」各自所代表的意義,架構了這個故事的主軸。「狼王阿瑪洛魁」象徵的是與大自然的和諧共存,「獵人卡普金」則是人定勝天的價值觀,「女孩米雅絲」則是那個尋找生存方法的人;將「女孩米雅絲」放置在中間篇章,似乎也更強調了「狼王阿瑪洛魁」以及「獵人卡普金」各自的象徵對她的拉扯。

 

        如同現實生活般複雜的是,當初走進荒野而能夠生存、被狼王收養的米雅絲,承襲的正是生父傳授給她的,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存方式,所以在狼王阿瑪洛魁尚在世時,米雅絲應該沒有意識到自然和文明的拉扯,也不會預見將來會出現。是在最終章與生父重逢之後,米雅絲才意識到生父獵人卡普金已從「和諧共存」的實踐者轉變成「人定勝天」的擁護者,一度想要抗拒卻又意識到獨自生活在荒野的「不自然」,才讓劇情急轉直下,讓米雅絲看似「屈服」於生父所代表的文明。

 

章節 / 角色

第一部

狼王阿瑪洛魁

第二部

女孩米雅絲

第三部

獵人卡普金

故事內容

發生的順序

第二階段

第一階段

第三階段

最終章

象徵

和諧共存

尋找生存方法的人

人定勝天

關係

養父。

在此階段以為生父已死去。

女兒。

學習者、跟隨者。

生父。

在此階段認為生父正是殺死養父的人。

同時此階段原本的夢想之地舊金山也成了殺死養父的象徵。

 

 

是希望也是幻滅~另一種拉扯

        另外,雖然「舊金山的筆友艾美」這個角色,在書中所占的篇幅較少,卻是米雅絲逃離出走之後,踏上旅途最初的目標,也可以說是在絕境中的希望所在。在艾美最初的來信中有著這樣的描述:「……媽媽說我的腳丫真是大得叫人難為情。但老實說,我喜歡我的大腳丫,他們可以讓我在舊金山高高低低的坡地上開心地爬上爬下,游泳的時候踢起水來快得像青蛙一樣。」呈現了艾美這個與米雅絲同齡的小女孩,對自己身體的自信和認同。並且,在持續與艾美通信之後,米雅絲對於艾美所居住的城市以及所擁有的粉紅色房間,都如數家珍的嚮往著:……艾美的信成了茱莉生活中最重要的事,而舊金山艾美家那棟房子,對她而言逐漸變得比巴羅這棟還真實。」可以說。「舊金山的筆友艾美」有著擁有自主意識」以及「西方文明」的雙重象徵,相對而言,米雅斯則象徵「尋找自主意識的人」以及「原始文化」。

 

    但是艾美對米雅絲的意義,隨著她的旅途和經歷,逐漸有所轉變:「……為了讓自己高興一點,她開始想像舊金山那棟白色的房子和那座小山。當想像變得越來越真實、越來越美麗。幾乎觸手可及時,卻突然消失了──因為她發現眼前的景象比她的想像還要美。」而當狼王阿瑪洛魁成了娛樂獵殺活動下的亡魂,米雅絲說:「那個粉紅色的房間被你的鮮血染紅了,阿瑪洛魁。我不能去了。」至此,艾美所代表的「西方文明」對米雅絲來說已全無吸引力了。但是,艾美所代表的「擁有自主意識」呢?

 

米雅絲是屈服了?抑或是有信心能走出自己的路?

        我認為「舊金山的筆友艾美」,綜合了上述「擁有自主意識」以及「西方文明」的雙重象徵,可說是代表了西方世界女性意識抬頭這樣的概念。有趣的是,壓抑女性自主意識的父權社會結構,也可以說是西方世界藉由殖民,或傳播或強加到現今的世界各地。但是在許多原始的文化中,卻擁有母系社會的結構,或者在既有文化中,就有著多元性別等,現今西方文化認為新興或前衛的概念和性別意識。例如,薩摩亞文化中有跨性別的生理男性Fa'afafine;美洲原住民的雙靈人;印尼布吉族的五種性別等等。

 

        或許正因為如此,作者並未安排米雅絲走向舊金山,而是走向生父卡普金,重回愛斯基摩人現代化的聚落。因為米雅絲不需要來自西方文明的救贖,重回已西化的父親身邊或許也不代表完全的屈服。米雅絲能夠為自己做出選擇,能夠用愛斯基摩人自己的方法,找到出路,踏入下一段「旅程」。故事的情節中有一個微小但巧妙的安排,可以印證米雅絲知道也懂得選擇:過去的米雅絲,游移在自己的愛斯基摩名字和英文名字之間,參雜著使用愛斯基摩語以及英語。故事結尾的米雅絲,「選擇」不再回應茱莉這個名字,「選擇」不再回應也不再使用英語。不是「不會」也不是「不能」,是「選擇」。而是否能夠和懂得「選擇」,正是女性是否擁有自主意識的指標。

 

回頭思索當代女性主義

    本文開頭有提到,我在初次閱讀《狼王的女兒》時,對結局感到疑惑。思索原因,是對「女性主義」的認定太過淺顯與表面,認為小說結局的安排唯有「背離父親」,才算是象徵擺脫父權、自主自立。但女性主義的精神本質並非仇男,對於父權結構的省思也應該更細膩。事實上,女性主義的發展,與時代思想的演變息息相關,同時也不斷有自省與反動的聲音。當代的女性主義,屬於第三波女性主義,認為第二波女性主義的思想,過於白人中心,因此,當代的女性主義更加關注不同民族、宗教、文化的女性,同時試圖打破性別二元的劃分。從這樣的視角去思考,便能夠體會Jean Craighead George設定《狼王的女兒》背景的用意;同時,在打破性別二元的概念延伸之下,當代女性主義者將不再只是關注「女性」,而是在意每一個人,無論性別,作為一個完整獨立的個體,是否擁有自主意識,進一步,能夠擁有「選擇」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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