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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評>以詩文引路,聆聽太平山的汽笛聲:讀李潼《太平山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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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黃雅淳
(國立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圖出自《太平山情事》,四也出版公司出版
 
 
    《太平山情事》是李潼於1999年推出的「台灣的兒女」系列小說中的一冊,情節主要描寫少年黑豆上山學習駕駛蹦蹦車,以及環繞著他的幾位青春男女與上一代之間的恩怨情事,再透過情節推展,隱隱帶出對林木砍伐與生態保育的反思。小說第一句話就具體標示年代與時空背景「1951年深秋,太平山的秋色漸濃。」使小說呈現出具歷史感的寫實性。
    為李潼編選《【台灣現當代作家研究資料彙編】90──李潼(1953~2004)》的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許建崑指出,在「台灣的兒女」系列的寫作中,「李潼試圖刻劃生活在台灣的眾生群像,玩遍各種寫作形式的可能,超越故事,糾合多重寫作意圖,在台灣議題與小說藝術技巧的表現,更上一層樓。」
    「台灣的兒女」系列已有多篇學位論文研究分析,但《太平山情事》卻是李潼作品中較少被單獨述及的一冊。四也出版社於2017年6月將之納入「值得珍藏的土地故事--福爾摩沙冒險小說」系列,重新改版推出。書末並附有李潼長子賴以誠所撰述〈人與樹的故事—關於太平山的開發〉一文,附上多幅珍貴的歷史照片與開發史料,細數太平山林場的過去與現在。此圖文精美的副文本,似乎表明了編輯團隊將此書定調在見證台灣歷史的小說創作上。
    然而,李潼雖有意從台灣歷史中找尋題材,卻無意還原這些個別的歷史事件,而是以此做為小說人物的處境背景。他在總序〈在小說的趣味中尋找人的溫度和反省力〉中自言:
        我更關切的是一個人或一群人,在宿命或突發的環境和事件裡的自處處人,也就是台灣兒女的個別性格和集體意識,如何造就我們個別和集體的命運。
    《太平山情事》書中著力描繪太平山林場的特定環境,如佇立參天巨木的森林、行蹤不定的山貓群等自然生態;散布在林場周邊的住家聚落、提供員工生活機能的招待所、湯殿(澡堂)、集材場、神社鳥居、太平山國小等封閉自足的社會空間;以及林場特有的產物如運材蹦蹦車、空中索道纜車「流籠」等,共同營造出獨特的生活場域與林場氛圍,重塑台灣林業發展史上50年代的歷史場景。
 
    然而,「再現」太平山林場昔日風貌,並非李潼的創作初衷。他自言「文學以人為本,人情味濃厚的小說,更是如此。」故或許我們還可將關注的焦點,放在本書的人物「在宿命或突發的環境和事件裡」如何自處處人。
 
    書中的人物可分為兩組,一組是少年黑豆和彩雲、阿惠兩位少女的青春人物組;一組則是蹦蹦車駕駛塗叔和彩雲的媽媽、黑豆的媽媽三位中年人物組,形成兩代各是一男二女的排比組合。其中再以活潑性急的妹妹彩霞、頑皮好動的張天送,做為性格皆內斂沈穩的黑豆與彩雲的對照映襯,這兩個天真直爽的兒童角色,讓小說在嚴肅沈重的題旨外,增加情節對話的生動趣味。
    而書中最主要的「宿命事件」是什麼呢?黑豆為何要立志上太平山學開蹦蹦車?彩雲的媽媽又為何對塗叔充滿怨恨?塗叔總是獨來獨往,不與其他工人結伴談笑。他背負的罪疚是何事?原來這一切是起因於6年前的一場意外,蹦蹦車在索道前翻落山谷,而彩雲和黑豆的爸爸都不幸趕上那列車,同時喪命。
       「我們跟他有什麼冤仇?他存心不良,要害人命,說他全力排除故障,怎還有時間跳車?讓他回來開車,升他當正駕駛,天理公道何在?」
    彩雲媽媽對塗叔的怨恨並沒有隨時間淡化,反而愈加深重,對女兒們一再提及,要讓女兒們也牢牢記住這份喪親的心痛。然而另一位死者「陳桑」是黑豆的父親,原本是正駕駛,與塗叔情同手足。黑豆的母親(和彩雲媽媽一起長大的姊妹淘)應該有更充足的理由懷恨塗叔在意外發生後取代她先生的職位,然而她卻坦然接受劇變的命運,同意黑豆上山向當年跳車的倖存者塗叔學習開蹦蹦車。
    為何同樣遭遇突如其來的傷痛缺憾,兩位母親卻有不同態度?她們各自面對人生的態度,給了子女們何種影響?這一切會讓讀者在小說人物的生命抉擇這面鏡子中看見什麼?
    此外,情節安排中藉由這群少年結隊遊山,彩雲沿途採集紅檜種子回家育苗,那細小如芝麻的種子,讓黑豆驚嘆: 
    那些讓六、七人環抱不起的千年大樹,居然是這樣一棵小種子長成的!天生地養的種子,有多少顆能平安育苗,健壯長大?又有幾棵能在風雨中屹立千百年?
    當他們一行人意外闖入滿地殘枝剩材的伐木場時,黑豆受到極大的震撼,他看著那些被裁切的樹頭,不禁發出像「歇市的屠仔場」的悲嘆。而讀者隨著書中人物目睹雄據在山彎兩三千年,如插天巨柱般的紅檜,卻在三兩天內被人們以電鋸鑿斧,切裁劈砍,最後以驚心動魄的聲響傾倒震盪大地,彷彿山林巨人的轟鳴怒吼。於是讀者也在這讓人戰慄的場景中思索:「這些精良壯碩的千年檜木,人們該不該為自身利益砍伐?」
    1989年,太平山林場轉型為以生態、文化與觀光為主的國家森林遊樂區。羅東林區管理處規劃森林文學步道「太平詩路」,並於2004年12月18日揭幕。李潼為此創作了12首組詩,但卻於揭幕後2天病逝家中。這組詩成了他最後的絕響,但卻對《太平山情事》提供了對照的文本。其中一首〈幸福〉:
 
當青銅時期的古樹
萌發光電世代的新葉
彼此有了牽掛
牽掛蒼蒼軀幹
再能挺立多久
牽掛鮮嫩綠葉
能擋多少霜雪
因為彼此牽掛
幸福有了棲身的所在
 
    李潼以詩文引路,帶領少年讀者透過兒女情事、林業發展,提供一種人生視角。正是他對千年巨木被砍伐的牽掛疼惜、對台灣高山林場的歷史尋索,及人世間的歡喜瞋怨在千年紅檜與芝麻般的細小種子所對比出來的象徵與消解等,轉化成《太平山情事》的寫作溫度與反省。
    於是,昔人雖已遠,但太平山的汽笛聲仍悠悠鳴響於山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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