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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曹一竹

 

  今年二月,青林出版了韓國創作者高京淑的繪本作品《中了魔法的瓶子》,原本我只是應出版社邀約寫幾句簡單的推薦,但在深入閱讀她的資料之後,我發現高京淑除了作品本身精采,她的創作方法和歷程更加獨特。


  於是我想以創作的角度來寫一篇文章,相信她的經歷應該可以鼓勵很多創作者。

 

《中了魔法的瓶子》

 

《마법에걸린병》



  故事不一定是「寫」出來的

  在介紹她之前,我想先來談談創作的方法。繪本故事的創作方法有很多,有的從文字、有的從圖畫、有的從形式……開始發想,然後再一步一步地揉捏成型,但多數繪本都是先從文字故事開始的,究其原因,可能除了文字的邏輯與多數人建構事情的思考方式容易貼合以外,繪本創作過程中「合作」的性質也是一大原因,大部分都是已經有了故事,出版社才去尋找適合的插畫家來畫。


  然而從圖畫開始的繪本創作,創作者大多是對於感覺和畫面敏感、善於聯想的人,並且會在建構畫面的同時長出故事,所以這樣的作品通常會是由同一個創作者自寫自畫。


  高京淑的繪本創作,就是從文字發想轉向圖畫發想非常好的例子。她大學主修東洋畫,研究所念的則是平面設計,畢業之後,她想從事一個能夠同時發揮繪畫跟設計專業的領域,於是自然而然走上了做繪本的路。



  名為「完美」的地雷

  從藝術科系轉做繪本的創作者,一開始最常犯的錯誤,就是過於追求畫面的「完美」,執著於單一畫面細節的雕琢,而忽略了「說故事」這件事(包含畫面的鋪陳、連貫性和圖文搭配的效果等等);另一種情況,則是只看見了文字的表面,認為故事就等於文字,而繪畫僅是漂亮呈現出文字情境的幫手而已,於是圖畫成了美麗但可有可無的裝飾品。


  這兩種情況看似矛盾,其實相同,都是由於「小看」了故事的緣故,對圖畫在故事裡的功能,理解得太過片面;若把故事看作一幢大房子,而文字只是房子的結構,那麼圖畫的作用除了加大、加粗結構本身,其實還可以去探索屋子裡有什麼傢俱,茶杯裡又泡了什麼茶。


  能用圖畫說好故事,是繪本畫家的第一要務,也是最重要的事,其次則是「繪畫技巧好不好」及「圖畫適不適合繪本調性」,如果這兩部分的能力也可以跟進,就能更順暢地表達跟呈現故事。


  一般人常有個迷思,認為「技巧好」就是指寫實能力好,其實並不一定,只要畫家對於某一類媒材或畫法的使用收放自如、游刃有餘,能夠真正「駕馭」這個技巧,那就可以說是「繪畫技巧好」,就像安東尼・布朗(Anthony Browne)和長谷川義史,雖然一個是寫實畫風,一個是水彩童趣,但是他們的繪畫技巧都非常好。


  第二個是圖畫適不適合繪本調性,繪本跟畫冊不一樣,畫圖的目的不是單單為了展現個人技巧,有時候圖畫的「適合」是比「完美」更加重要的。這個就需要畫家對故事的敏感和判斷力了,比如像繪本《小黃點》,故事想強調的是和讀者互動的趣味,因此簡單易懂的幾何圖形和原色平塗的畫法,就是最「適合」這本故事調性的圖畫。


  有時候,與其一味地往前衝,把自己拿手的技法通通使出來,還不如停下來看看,什麼才是最適合表達這個故事的畫法。



  充滿壓抑的第一份工作

  剛開始創作繪本的高京淑,便曾陷入前述的瓶頸中。她最初出版的繪本,是〈學習文庫〉系列故事,講述國小的校園生活,當時她以畫家的身分與文字作者共同合作。


  一開始,她用在大學裡學到的膠彩技法去畫繪本,但膠彩層層堆疊實在太花時間,且宣紙不易顯色的特性侷限了畫面,為此她在技法上做了很多次的調整。另外,為了畫出符合文字的畫面,那段時間她不斷去學校照照片、畫速寫、蒐集資料、修改構圖,想辦法畫出國小孩子們寫實的肢體和表情。


  就這樣,高京淑從1999~2002年連續出了三本圖書──《炸醬麵、海鮮麵、糖醋肉》、《永遠的值日生》、《屎尿》(書名皆為暫譯),她為這系列圖書付出的努力,的確為故事搭配了細緻而寫實的圖畫,卻沒為她帶來滿足感,反而在創作過程中感到相當壓抑、挫折、困難重重,這段期間她拚盡了力去「配合」、「雕琢」,完成了任務,卻無法好好「享受」創作繪本的過程。

 

圖3、圖4:〈學習文庫〉系列《炸醬麵、海鮮麵、糖醋肉》(暫譯)封面與內頁。


圖5、圖6:〈學習文庫〉系列《永遠的值日生》(暫譯)封面與內頁。

 

圖7、圖8:〈學習文庫〉系列《屎尿》(暫譯)封面與內頁。


  然而,這段經歷並非毫無助益,正是因為這期間所累積的壓抑和鬱悶,讓她決定放手一搏,開始走向一種全新的繪本創作方式。



  衝破界線的瞬間,就是享受創作的開始

  《中了魔法的瓶子》是高京淑第一部突破自我的作品,她在2014年的訪談中提到:

 

  《中了魔法的瓶子》是我最印象深刻的作品,如果說〈學習文庫〉系列是透過速寫追求寫實,那麼《中了魔法的瓶子》就是將我在那期間所累積的鬱悶,「呯!」一聲全部釋放出來的作品。我有一個想法,就是要把那段期間一直想畫的畫,盡情地畫出來!在我畫室裡,規則可以自己來訂。那是我在沒有既定框架、沒有限制、隨心所欲的狀態下畫出的第一個作品,也許正因為如此,我畫得非常暢快,那時所感受到的解放感和幸福感,也跟畫融為一體了。


  當時的她開始思考:自己究竟想成為一個怎麼樣的畫家?自己想追求的,是高超的繪畫技巧嗎?這些問題的答案,或許成了她往後前進的推動力。自那時起,她設立了一個目標,就是要不斷嘗試畫各種各樣的畫;家裡只要有牆壁,一定貼滿了她的作品,在這樣的大量輸出之下,她的繪畫也開始出現各種不同的樣貌。


  有一天,高京淑看著其中一幅畫著瓶子的畫怔怔出神,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來做一本關於瓶子裡裝著某樣東西的繪本吧!這個東西如果要從瓶子裡現身,用翻翻書的方式做應該會很好玩!」有了初步的想法之後,高京淑就即興地做了一本樣書,感覺很不錯。(即使這時的角色、故事線、開頭結尾什麼都還沒有,但依然可以先把樣書做出來。)

 

圖9~圖12:《中了魔法的瓶子》繪本內頁與封底。

 

圖13~圖15:《中了魔法的瓶子》內頁翻翻書設計。


  接著,她開始不斷往下探問:
  「瓶子裡要放什麼東西好呢?放動物的話就太好了!」
  「如果是無尾熊的話,要放在什麼樣的容器裡呢?」
  「這裡面的動物如果跑出來,會跟誰玩?玩什麼?怎麼玩呢?」
  「牠會出現在什麼場景呢?結局的最後一個畫面會是怎樣的呢?」

 

圖16:《中了魔法的瓶子》內頁,從瓶子裡出來的動物進入孩子們的生活。

 

圖17:《中了魔法的瓶子》內頁,藏在瓶子裡的動物。


  在不斷自問自答的過程中,繪本就這樣完成了。三年期間,高京淑用這樣的方式,「玩」出了三本繪本,分別是《中了魔法的瓶子》、《偉大的萌奇》(위대한 뭉치,暫譯)和《我的色彩工作室》(나의 아틀리에,暫譯)。


  其中,《偉大的萌奇》獲得韓國CJ國際圖畫書獎,而《中了魔法的瓶子》則獲得了CJ國際圖畫書獎及2006年的波隆納拉加茲獎。這趟歷時三年的實驗旅程,不僅讓高京淑能更自由地享受創作,也讓她摸索出了一套新的創作手法。

 

圖18、圖19:《偉大的萌奇》(暫譯)封面與內頁。



  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須想好才開始做

  高京淑《中了魔法的瓶子》的創作歷程,是透過圖像的刺激去啟發創作靈感,有了初步的概念之後,再藉由不斷地探問回溯,延伸出更多細節的設定。

 

  從某個瞬間開始,我的創作順序好像就顛倒過來了,不是先有構圖,然後一步一步打好草稿上色,而是先從完成好的圖畫開始做創作。並且,我畫的圖也和以前的結構性構圖有所不同,是更加即興的,我會先捕捉腦中浮現的影像,然後把大概的故事結構弄出來,接著把角色、草圖和上色的階段一次完成。用這種方法想出的點子會更生動有趣,但因為不是總能有好的靈感,所以我現在還是以兩種方法並行來工作。


  高京淑的這種創作方式,其實更貼近一般純藝術的創作模式,我們一般做工作或是寫計畫,都習慣先決定好方向、形式,先知道要做什麼、為什麼做才會開始進行,但有些創作者需要在身體力行的同時,思考才會慢慢成形,所以在許多事情還是未知的狀態下,就直接開始進行創作了。


  這樣的創作模式,常常不被理解,容易被認為是沒有方法、亂做一通。其實,這種所謂的「未知」,並不是真的毫無頭緒,而是在腦袋還沒辦法用邏輯的語言文字去理解這件事的時候,身體的感官先感覺到了而已。


  不同的創作方式會長出不同的故事樣貌,自文字而始的故事可能邏輯跟結構性比較強;自圖畫而始的故事可能在圖像的聯想力上較強,也比較容易刺激讀者語言以外的感官,比如Suzy Lee的《夏天》就是如此。


  創作方法本身並無好壞,每個人或許都有最適合自己的創作方法,若創作者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碰壁的時候一味勉強自己去符合主流的做事和思維邏輯,有時候反而更綁手綁腳,無法好好發揮。


  這個世界需要各式各樣的故事,希望高京淑的創作歷程,能夠鼓勵更多的創作者,勇於開創屬於自己的創作方法。


 

【圖片出處】► 博客來/繪本博物館(그림책 박물관)/青林國際公司
(圖1、圖13、圖14、圖15由青林國際出版股份有限公司授權使用,取材於《中了魔法的瓶子》)


【訪談資料出處】► https://m.blog.naver.com/jaja_94q/20204131214


【主題書訊】► 《中了魔法的瓶子》,文•圖/高京淑(고경숙),譯/張靜宜,青林出版

 

【作品欣賞】► 2019年《我呀,是我呀!》原畫展影片紀錄


【延伸閱讀】► 張靜宜:善於營造出獨特的氣氛、角色造型古怪──韓國圖畫書作家高京淑(二)

 

責任編輯:張惠鈞、曾邢家儀、何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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