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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薛巧妮
圖:取自網路
照片:感謝王淑芬老師提供
(編按:本文與中華民國兒童文學學會合作,整理自2023/5/13「少年小說與兒童文學石頭湯讀書會」系列線上講座)

 


  像王淑芬這樣創作類型寬廣、獲獎無數的童書作家並不多見,其作品涵括散文、小說、校園故事、生活故事、歷史故事、童話、傳記、詩集、圖文詩集、教學用書等。其中,陪伴許多讀者長大的經典童話《君偉上小學》系列,是全臺灣第一套專為小學一至六年級學童書寫的校園生活故事,像她這樣締造「現象級」閱讀風潮的作家,更是難得。

 

  王淑芬不僅創作類型多元,亦有多重身分:藝術教師(任教逾三十年)、少兒書籍作家(作品出版六十餘本)、報刊書評撰稿人、兒童閱讀指導講師、手工書推廣人等。1997年,她出版第一本少年小說《我是白痴》,現已出版韓文、泰文、越南文與簡體字版,並改編為韓國電影《飛吧,水班長》,也常被臺灣「生命教育」課題列為選讀書單。

 

  相較於其他文類,王淑芬創作的少年小說雖然不多──《我是白痴》、《地圖女孩.鯨魚男孩》、《地圖女孩.鯨魚男孩:十年後》、《親愛的綠》(繁體字版已絕版)、《我是怪胎》、《小偷》、《我是好人》、《最後一個人》──但其中六本已有韓文版,可見其作品不僅深受臺灣讀者歡迎,也受到海外讀者的肯定。

 


 

 

 

  論少年小說創作,被譽為「童書界人氣天后」的王淑芬,想和我們分享什麼樣的心得與經驗?

 



小說不只是故事,燒腦極了!

 

  早在1927年,英國文學家佛斯特(Edward Morgan Forster)便在《小說面面觀:現代小說寫作的藝術》中,簡要舉例說明小說的定義。小說和故事有何不同?小說比起故事,不只具備情節,也多了角色的心理描寫和前因後果的鋪陳,舉例來說:「國王死了,王后也死了」是故事;「國王死了,王后也因悲傷過度而去世」便具小說的雛型了。

 

  王淑芬再對這個例子「加油添醋」,立刻「變」出三種不同的情節走向:「國王死了,王后低下頭,唇邊露出久違的淺笑。」加入懸疑,讓讀者對後續發展有所期待;「國王死了,王后確定自己從此能好好地活下去……」這是結果,讀者便不難猜測王后之前過得並不好;「國王死了,王后知道這一切都是公主的計謀,但她能怎麼辦?她不敢說自己眼角這滴淚意味著什麼?」則透露角色的心理活動,讓情節發展有更多可能。

 

  情節雖是小說重心,但小說實際上複雜許多,創作相對其他文類更「燒腦」,更需要下工夫,比如思考場景設定所造成的閱讀效果。「如果想要製造緊張感,場景最好設定在哪裡?」王淑芬問道,並列舉三個選項供選擇:夜晚墳場邊暗黑的森林裡、轟隆隆的月臺上、寧靜偶有鳥鳴的清晨臥室床上。

 

  我們直覺的首選似乎是「夜晚墳場邊暗黑的森林」,但王淑芬認為這三種場景均能造成緊張的感受。墳場製造的緊張,是讀者可以「預期」的;「轟隆隆的月臺」則常見於電影裡,而火車行經的速度、陌生旅客的靠近等,也能形成相當程度的緊張,這是「襯托」的表現;「寧靜偶有鳥鳴的清晨臥床」乍看最平和,但正因為讀者預期不到意外,如果驟然出現驚駭的畫面,顛覆預期,瞬間產生的「對比」更讓人加倍緊張。所以,小說若用心經營,那麼條條大路通羅馬,各種方式都可能達到創作者期望的效果。


 



小說先用心寫,再用大腦修改
 

  少年小說雖然是相對「冷門」的閱讀選擇,卻有一些顯著的「功能」,尤其是幫助讀者預習人生,比起篇幅短小的圖畫書,小說更令人沉浸其中。再來,小說使用豐富的文學技巧,也有助於讀者學習高明的文學表達手法;其曲折的故事情節和角色關係、引人入勝的鋪陳等,也是訓練大腦理解能力很棒的工具。王淑芬認為,優秀的小說應該讓讀者享有上述這三種「福利」。

 

  更進一步說明小說的好處,王淑芬引用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小說的藝術》的觀點,認為小說是一種「召喚」的藝術,用以召喚「遊戲」,因而允許荒謬;也用以召喚「夢境」,打破虛實之隔,超越現實;又用以召喚「思想」,思索存在的價值;還用以召喚「時間」,跳脫個人生命的時空限制。

 

  然而,寫小說,有時卻也不必想太多。王淑芬認為,有一類創作者是「老天爺賞飯吃」,他們寫作往往出於直覺,彷彿小說自有安排。她則採取折衷的作法,就像電影《心靈捕手》裡這句臺詞:「用心來寫,再用大腦來修改。」剛開始以感性下筆,寫成之後再以理性去審視、修改。詩人林亨泰也說:「作品並非知道了之後才寫,而是寫了之後才知道的。」

 


 

少年小說創作心法與教戰守則
  
  觀察臺灣現今書市,除了奇幻類型,少年小說對讀者來說未必那麼「討喜」。如果你問王淑芬,在意自己作品的銷量嗎?她不諱言自己多少還是在意的,所以翻看版權頁,再刷的刷次多就會很高興。但她也覺得,每本書有其命運,不管銷量如何,創作者應有「寫個不停」的使命感。你如果再問她,覺得自己最好的作品是哪一本?她絕不會告訴你是「下一本」,而是「現在寫的這一本」,若非如此,就表示創作者不用心寫當下的作品,只是將期許虛擲於未來。

 

  還有,寫任何作品,你認為自己先是一個「人」,還是「創作者」?亦或你先是一位「創作者」,才成為「人」呢?哪一個身分又該擺在前面?王淑芬坦承自己也沒有答案,因為她經常游移於這兩種認同狀態之間,但她認為不必在意自己是不是個某某家(名家或專家),先成為自己,認真生活,再成為創作者。

 

  至於什麼樣的人適合寫小說?還有小說的靈感來自哪裡?某種意義上,這兩個問題本質上很相近。王淑芬認為,沒有包袱、興趣廣泛的人適合寫小說,而作家理應什麼都能寫,這也意味著他們理應什麼都該有興趣讀一讀。小說創作者寫的雖是虛構故事(fiction),但也該讀讀非虛構作品(non-fiction),感性與理性需要平衡和兼顧;成為作者之前,必須先是一位優秀的讀者。

 

  而閱讀與寫作的重點,無非是內容與形式上的考量;不管採取何種形式,一定是為了貼合內容。寫小說,作者必須先確立自己寫作的意圖與目的,把不相干的內容刪掉;而意圖又與讀者有關,進而延伸出三種寫法:僅僅告訴讀者一件事,加上作者自己的看法,亦或以直說或隱喻的方式引導讀者思考(水面上是作者筆下的內容,冰山底下才是作者真正想表達的內涵)。此外,她也要求自己每次寫作,至少使用一種富有魅力的文學技巧,比如:驚奇的開頭或結尾、意外的情節轉折、饒富創意的修辭……有時在形式、結構上力求突破,有時則在敘述氛圍上求新求變。

 

  對創作者而言,生活中處處有寫作題材,所以要聽跟看,想跟說,並且寫下來;不要想著等一下或回家寫,而是要立刻記下令你感動的瞬間。所以,王淑芬經常做隨手練習,並分享寫好虛構文學的三大重點:有特色的角色或背景;懸疑、趣味或感人的情節與事件;令人回味或引人深思的結局。她進一步說明角色有其功能,以卡夫卡(Franz Kafka)《變形記》為例,練習寫一篇有懸疑效果的短篇小說,會是如何?原著主角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大怪蟲,若換做烏龜,他很可能會是個行動緩慢、一輩子躲在硬殼裡的傢伙;如果變作玫瑰,便象徵著美麗卻帶刺的萬人迷;如果化身成一顆在海邊等待萬年的石頭,字裡行間也許就會透著濃濃的無奈與忍耐。每當讀到一部好作品,往往就是練習的好機會。

 



心中常有讀者,形式跟內容走
 

  身為童書創作者,寫作時心中該不該有目標(預設)讀者?有些作家認為自己服務的對象是藝術,便沒有適讀年齡的顧慮,而王淑芬的寫作目標,是不只服務小讀者,也希望大人會看得開心。

 

  《我是白痴》的寫作初衷,是為了關懷弱勢,提升孩子的善性,王淑芬便以中年級以上的學生為目標讀者,而形式跟著內容,她就不能把小說寫得太艱澀,亦不能有過多複雜的心理描寫,且以幽默詼諧作為小說風格;風格定調後,就能決定用字遣詞的使用。本書敘事觀點以彭鐵男(智能遲緩的十三歲男孩)為第一人稱,語言簡白,採取串珠式結構,以獨立的短篇所構成。為什麼呢?首先,彭鐵男是個傻小孩,其觀點在文學技巧上稱為「不可靠的敘事者」,讀者看見其遭遇,就會認不住質疑他口中的「好快樂」和「喜歡上學」到底是不是事實;又因為彭鐵男的設定及其敘事上的不可靠,小說不能長篇大論,根據他有限的理解能力,時間(非線性)與空間的鋪陳也是凌亂、彼此穿插的。

 

  《小偷》描述的是班上一起偷竊事件,起先班上的同學將懷疑的目光紛紛投射在某位同學身上,隨著故事展開,事件走向有了意想不到的轉折……形式上,本書採取三明治式的結構,第一章名為「星期一上午」,王淑芬不帶任何評判地交代事件始末,隨後第二章到第九章,她安排各個角色從各個角度陳述這件事,到了最後第十章,雖然重複第一章的內容,卻因為中間歷經了二到九章的鋪排,讀者讀完的感想和初讀時已大不相同。她之所以採用三明治結構,是為了表明其意圖,故事描述的不只是如何解決失竊事件,也想刺激讀者反思人性中的弱點。《小偷》中每個角色的「錯」,即人性中一個弱點;我們終生「夾」在其中,誰也逃不掉,團體中所有分子,都「包」含在每起事件中。

 

  作家根據創作意圖決定形式和風格,詩意或具有象徵意義的語言未必不能使用,小讀者也未必讀不懂。比如《地圖女孩.鯨魚男孩》,光是書名,就採用象徵修辭,以「地圖」與「鯨魚」分別指出了兩個角色的個性。
 

 

 

 

  總結來說,閱讀與創作,一以貫之的是意圖與形式。王淑芬鼓勵我們,每當讀完一部小說,可以進一步思考作者有何意圖,以致他採取某種寫法、風格和技巧;寫作過程中,也可以反思我們採用的方式能否扣回最初寫作的意圖。無論是讀者還是作者,把握每次的練習機會十分重要,想必這也是王淑芬之所以成為「童書界人氣天后」的不二法門。

 

 

 


責任編輯:張惠鈞、曾邢家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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