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飯碗
文：田宜君
涼涼的風從紗窗吹進來。
「好餓啊，我好餓！」
我趴坐在書桌哀號，肚子一直咕嚕咕嚕叫。涼風吹在臉上彷彿誰在對我呼氣，細細的粉紅沙粒一點一點聚集，慢慢露出兩隻長長的耳朵、圓圓的臉、毛茸茸的身體、胖胖的四隻腳，一隻手掌大小的粉紅兔。
「你怎麼還這麼胖啊，多多？」我說。
「妳說誰胖？貪吃鬼，妳之前買的那些零食呢？」
多多不停地跳上跳下。
「多多別跳啦！我頭暈！」
我伸長左手想抓住這隻一直轉圈蹦跳的粉紅兔，試了幾次都撲空。
「嘿！傻子！我再怎麼可愛，也是風精靈，還沒有人可以抓住我，妳餓昏了？」粉紅兔繞著我的左手轉了幾圈又跳開。
「多多……我好餓，之前買的那些零食，蘇打餅、水果軟糖、健達繽紛樂……都吃完了啦！我想吃午餐。」
「吃完了，再去買啊！想吃什麼，自己去買啊！」
多多歪頭，他頭上那對粉紅長耳朵跟著晃動。
「我懶得出門。」我對多多吹一口氣，他像氣球立刻壯大又縮小：「哪像你，吹風就好？如果不用出門，餓了隨時都有飯吃，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那多好！」
「妳作夢，可能比較快。」
多多輕輕往上一跳，消失在半空中。
沒風了，多多自然消失不見。
我伸手亂按放在桌角的10吋電扇按鈕，不管強風弱風，有風就好。
隨著電扇吹風的強弱，粉紅沙粒忽快忽慢聚集，吹出一隻短耳、大臉、小身體的粉紅兔。
「貪吃鬼，妳有夠粗魯！」多多這邊跳一跳、那邊晃一晃，一陣左右搖擺變回長耳圓臉胖腿的粉紅兔。
「粗魯一點，快點把你吹回來啊！反正不管被我吹成什麼樣子，你隨便晃晃都有風，有風你才不怕胖瘦。」
「才怪！妳聽誰說的？風精靈不怕胖瘦，但是，碰到風，一下大、一下小，不好看，看起來一點都不拉風。」
「嗯！」我點了點頭：「多多你剛剛一點都不拉風，下次我會把你吹好看一點，讓你拉風一點。不過你拉不拉風，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有啊，讓我拉風出現，可以跟妳分享好東西喔！」
多多忽然一跳，又消失不見。
「呿！拉風有那麼好嗎？」
我按下10吋電扇弱風的按鈕，看著粉紅細沙慢慢聚集，耐心等粉紅兔再一次出現。
「我想整容要去找醫生開刀，你只要有風，吹風塑身，真好耶！」我故意把電扇對著粉紅兔的臉吹，讓他的臉被弱風吹來吹去，毛茸茸的圓臉一下胖，一下瘦：「這次夠拉風了嗎？」
「好像……有一點拉風。」多多捏捏自己的臉，把臉捏成喜歡的手感。
「欸，多多，我還是不懂，到底拉風是什麼？」
「拉風是一種感覺，對的感覺！」多多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點點頭：「啊！就是妳說的『FU』啦！」
「誰管你有多少點，拉風就是拉風。那拉風的多多，有什麼好東西，可以跟我分享啊？」
「妳知道故事飯碗嗎？」
多多輕輕一跳，然後在空中慢慢飄來飄去。
「你是說那個可以把故事變成食物的碗？」
多多搖晃粉紅色的長耳朵，桌上憑空冒出一個黑色有蓋子的大碗。
「聽說打開這個空碗，每次都有不同的食物出現喔！」
「我想吃什麼，就有什麼嗎？我好餓，我想吃排骨飯、炒麵、水餃、火鍋……」
「妳想得美！吃這麼多，肚子會破掉啦！」
我掀開黑色的碗蓋，碗裡什麼都沒有。
「吃的呢？多多你……騙我……」
我忍不住大叫，但是太餓了，叫聲像被剪刀剪斷的頭髮，輕飄飄地散開。
「這是故事飯碗，不是一般的碗。它是用來裝故事的，快點想辦法把它裝滿，妳就有飯可以吃啦！」
「我不管！我好餓，好餓，好餓！」肚子跟著咕嚕咕嚕叫。
「有故事才有飯吃，妳都已經懶得出門，再懶得動腦，妳餓死比較快。」
把黑色的碗重新蓋上，我伸出右手在碗上輕拍。
「多多你說這樣拍拍打打，會有故事嗎？」
「我看，妳是餓瘋了吧！」
我好餓，頭好暈，好暈。不去看跳來跳去的多多，我把頭趴進手臂裡，閉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感覺整個人搖搖晃晃的。我搖搖晃晃地亂想，零食吃光光的人，餓肚子的我，拉風的兔子，這些算故事嗎？
「我好餓，好餓……想吃飯，吃飯，飯……」
飯會這樣被我喊出來嗎？
我好像有聞到白飯的香味，滷肉的香味，好香啊！
我忍不住抬頭、伸手，再一次掀開黑色的飯碗。
「嘿！妳剛剛在想什麼啊？故事碗居然會變出滷肉飯？」
「想你啊，多多。」
「我？妳想出來什麼爛故事？居然只變出一碗滷肉飯？」
「滷肉飯有什麼不好？滷肉飯很好吃啊！」
我手握湯匙，把滷肉飯一口、一口塞進嘴巴，吃了幾口後，我放開湯匙。
「妳怎麼了？滷肉飯不好吃嗎？」多多在我和滷肉飯之間飄來晃去：「妳這叫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啦！」
「什麼自作自受？不會用成語不要亂說。滷肉飯很好吃，而且每吃一口就會看到一些畫面，看樣子……看樣子好像是你跟我耶！」
我看見趴在桌上餓肚子的人，還有一隻拉風的兔子。
「妳果然是傻子！這是故事碗啊，用來裝故事的碗，吃下肚的食物，當然也是故事啊！這個碗會把妳想到的、閃過的念頭，當作食材。我看過這個碗，裝過牛肉麵、蝦醬蛋炒飯、炸雞排，其他還有很多、很多啦！食物是故事，所以這個裝食物的碗，才會被人叫做故事飯碗啊！」
說完，多多吐了一大口氣，身體忽然快速縮小，從半空中慢慢飄下，飄落桌角時，已經縮成十元硬幣大小。
「你一次說太多話了，身體都消氣了，吹吹風，補補氣吧！」我把旋轉的電扇固定風向，吹向桌角迷你的粉紅兔，看他小小的身體在弱風裡慢慢長大：「故事碗，有飯吃，故事、飯碗，故事飯碗，換錢……多多你說，我把故事碗拿去投稿，會怎麼樣？」
「搞什麼啊！妳果然餓傻了！快吃，快吃啦！飯碗本來就是拿來換錢的，妳不知道故事飯碗可以賺錢嗎？傻子！」
「下次，我想吃……吃牛排！」
「下次？下次再說吧！妳快吃，吃完我要收碗。」
「為什麼要收碗？把故事飯碗送給我很好啊！」
「好什麼好，不好啦！給妳？妳一定會懶得出門，整天想東想西，吃飽睡，睡飽吃。妳又不是我，變胖吹風就就能瘦下來，還是乖乖出門去吃飯吧，至少不會變成宅女。」
「你還真瞭解我。」
「所以，妳快點吃啦！讓我收碗，故事飯碗不養宅女。」
「算了，至少這次我不用出門買飯。吃飽就好，吃飽了，什麼都好。」
我端起黑色的故事飯碗，大口大口吃著滷肉飯。
「貪吃鬼！只要有得吃，妳什麼都好啦！這次讓妳賺到了！」
「多多，其實偶爾動動腦筋，好像也不錯？我吃了一大碗滷肉飯，還撈到一個故事，真好。」
「這只是碰巧啦，生活又不是動腦就好，想用故事賺錢就要動手寫，寫故事才有飯吃啊！為了妳好，我要把故事飯碗帶走，妳還是憑本事吃飯吧！」
「我等你來，我想吃牛排。」我吃完最後一口滷肉飯，用沾著飯粒的湯匙敲碗：「你下次什麼時候會來，今天晚上，還是明天中午？」
「妳當我是多多快餐喔？貪吃鬼！想得美，晚餐妳自己想辦法，明天，再說吧！」
「我會讓你拉風出現，我好像抓到一點手感。」我搓搓手，展現自己的誠意。
「我剛剛已經拉風過了，只吹妳的電扇，也不好玩，我要去找別人，讓我拉風，碗還我，再見啦！」
多多輕輕往上一跳，粉紅色的身影消失在空氣裡，放在桌上的黑色故事飯碗，也跟著他一起憑空消失。
本文曾刊於蝙蝠電子報2020年04月號－【故事積木】專欄〈故事飯碗〉
田宜君
目前在臺東大學念兒童文學研究所，著迷翻閱童話故事。平常總會揣想童話的後續，對生活瑣事多懷奇思，每一則故事都是一座小木屋，將一片片文字拆疊重組，拼接成千變萬化的樣貌，自娛娛人。
責任編輯：陳雅媛、陳嘉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