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慕恩

或許你曾在某個轉角見過牠的身影。

穿著墨綠的外套，拖著楓紅的尾巴。

背上棕色的皮袋，懷裡揣著多彩的色筆和褪色的繪本。

牠不說狡猾的謊言，只講溫柔的故事。

牠是旅行的狐狸，收集著世界的話語。

        乘坐搖晃的小船，越過閃爍碧藍碎光的大海。

        由好心的蜂鳥領路，穿過雨後清新的森林。

        與銀鱗躍動的魚兒閒語，沿著細河爬上了開滿雛菊的小山丘，這次，旅狐望見了一片青翠的草地。

        在那上面，一群綿羊正悠緩的晃蕩著，像是散落一地的木棉。

        奇怪的是，牠們都抬頭仰望天空發呆，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旅狐好奇的歪頭，俯瞰這奇特的場景。

        「唉──」這時，誰在牠身旁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旅狐轉過頭去，一隻牧羊犬不知何時趴到牠身邊，目光也放在底下的羊群。

        牧羊犬一身金黃色的長毛隨風有規律的擺動，有如成熟的稻浪，散發光彩，但不同於毛髮的光亮，牠的臉充滿陰霾。

        「午安。」狐狸溫和的點頭問好。

        「你好啊，陌生的臉孔。」牧羊犬撐起身體，改成坐著，牠稍微勾起嘴角，打起些精神，「看你的裝束，你是位旅行家？」

        「是的，我還是位故事收集者。」旅狐禮貌的點頭，接著轉而關心牧羊犬，「像是此刻，使您雙眼憂鬱的原因便令我在意。」

        「故事收集者啊……」牧羊犬喃喃複述，苦澀的指向仰頭的羊群們，「那能請你寫寫我朋友們的故事嗎？」

        牧羊犬眼裡閃著水光，眉宇求助般的下垂。

        「這或許會成為我與牠們的最後回憶，」牠繼續說，「所以我才感到哀愁。」

        「您的朋友病了嗎？」看著難過的牧羊犬，旅狐也覺得胸口有點緊悶。

        「牠們的心生病了。」說完，牧羊犬又趴回草地，不再說話。

        沒去打擾牧羊犬，旅狐側著身，從山坡上，小心且緩慢的滑步而下，雛菊的花瓣和純白的粉蝶被牠驚擾得漫天飛舞，旅狐想像正在遙遠的雪山上滑雪，逗得自己嘴角上揚。

        牠很快到達山坡角，踏進了草地邊緣。

        有趣的踩了幾下刺腳的細草，旅狐抬起頭，看見了在不遠處綿羊們。

        羊群仍舊仰望著天空，眼裡充滿嚮往，完全沒有注意到陌生的外來者。

        而近看後，旅狐才發現牠們都非常消瘦，應該是餓了好一陣子。

        旅狐感到困惑──因為啊，明明牠們腳邊長滿鮮嫩的青草，只要一低頭就能填飽肚子。

        既然不懂就去問吧。

        旅狐抖抖耳朵，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隻羊。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您，綿羊先生。」旅狐站在離那隻綿羊一條尾巴的距離，開口詢問。

        綿羊卻完全沒有搭理牠，似乎根本不知道那聲音是在叫喚自己。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旅狐只好無奈的伸出前掌，拍拍綿羊的肩，牠覺得自己有些失禮。

        綿羊嚇了一跳，這才僵硬的轉過脖子，恍惚的看著旅狐，眼神帶著一層朦朧。

        「您好，我是旅行的狐狸。」旅狐微微一笑，敬禮自我介紹，「我路過這裡，看見大家一直看著天空，想請問是為什麼呢？」

        「……」綿羊削瘦的臉頰顫動了幾下，緩緩開口，用乾澀的嗓音回答牠，「因為我們想變成天上那潔白輕盈的雲朵。」

        講到雲朵時，綿羊無神的雙眼發出光采。

        「那又是為什麼不吃這滿地的青草呢？」旅狐張開手臂，比出一大片草地，「容我失言，您們看起來都十分憔悴了。」

        「因為啊……」綿羊也低頭看了眼美味的嫩草，吞了吞口水，「我們問過唯一能飛舞在空中的鳥兒們，如何才能翱遊在天上的海，」

        「牠們說，只要變得比一百片落葉加起來還輕，就可以了。」

        旅狐和綿羊道過謝，轉身步出草地，再次爬上開滿雛菊的小山丘，牠身後，綿羊又開始仰望藍天了。

        旅狐坐回牧羊犬旁邊，轉達綿羊所說的話，牧羊犬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勸過牠們很多次了，可牠們就是不聽。」

        牠和牧羊犬並肩坐著，感受微風的撥動，聆聽樹葉的合奏，守望底下的羊群。

        旅狐瞇著雙眼看啊看，看了許久許久，然後牠睜大了眼睛。

        「我會畫下牠們的故事。」牠繼續望著羊群，邊告訴牧羊犬。

        「是嗎？謝謝你。」牧羊犬哀傷的道謝，「有誰願意跟我一起記住牠們，真是太好了。」

        「不過，恕我冒昧的改寫結局。」

        旅狐拿出色筆與繪本，對面帶疑問的牧羊犬柔柔微笑。

        接下來，旅狐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賣力的在紙上作畫，山坡上不斷傳來唰唰唰的摩擦聲。

        清晨，在繡眼鳥的練唱聲中，旅狐叫醒身旁在不知不覺中睡去的牧羊犬，將畫展現給牠看。

        牧羊犬的臉逐漸從疲倦中浮現出一絲光亮的希望。

        「去把您的朋友喚醒吧。」旅狐露出鼓勵的表情。

        牠們一起走下山坡，旅狐找了一塊較高的石頭站上去，牧羊犬則幫忙把羊群聚集到牠面前。

        「各位早安，我是旅行的狐狸，故事收集者。」旅狐將右爪置於左胸，彎腰行了一個優雅的大禮，「在此先為叨擾您們的睡眠致上道歉。」

        「接著，」牠抬起頭，環視了一圈羊群，「前日聽聞各位嚮往成為雲朵的夢想──非常美好的夢想。」

        羊群對此紛紛點頭，感到自豪與認同。

        「只是，我想告訴您們，其實大家早就已經置身於美夢之中了。」

        羊群愣了下，開始悄聲私語，躁動了起來。

        牧羊犬帶著期盼的眼神看向旅狐。

        旅狐朝牠點點頭，從皮袋中拿出牠的繪本，翻到了這次所畫的那頁，展示給綿羊們。

        牠畫的正是牠從山丘上所看到的景色──雪白的綿羊一群一群的簇擁在青綠的草地上，從高處俯瞰，就像是一片片飄盪在綠色天空的白雲。

        「您們始終都是地上美麗的雲朵。」旅狐微笑，眼裡帶著真誠。

        羊群震驚的盯著那幅畫，沉默了好久好久。

        「但是，我們沒有燦爛的太陽相陪……」一隻綿羊細聲反駁。

        「可是，您們擁有愛您們的朋友相伴。」旅狐比向正一臉憂慮的看著綿羊們的牧羊犬，「他真的很擔心各位。」

        「您們其實早就實現一切，只是因為太近，所以沒有發現。」

        順著旅狐的話語，羊群轉向牧羊犬，圍繞住他。

        「可以嗎？我們並不如雲朵潔白。」羊群自卑的問他。

        「但你們的絨毛比雲朵柔軟。」牧羊犬溫柔的回應。

        「可以嗎？我們並沒有降下雨水、滋潤大地的能力。」牠們又問。

        「但你們總是在冬天圍繞我，溫暖我。」他抽抽鼻子，對牠們搖搖尾巴。

        「不需要變成什麼樣子，你們對我而言永遠都是最重要的朋友。」

        牧羊犬終於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悄悄跳下石頭，走遠的旅狐微笑觀望彼此依偎的綿羊們與牧羊犬。

        牠小心的在圖裡加上了金黃色的牧羊犬。

        就像一顆光耀的太陽，完整了綠色的天空。

        旅狐滿意的闔上繪本，繼續踏上牠收集故事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