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以樂
圖／網路、翻拍自繪本

 

 

就算沒看過她的臉，也一定會愛上她的書

 

　　「西瓜游泳池？等等……這本書根本就是西瓜嘛！」我先是被它可愛的書名吸引，翻開書頁，更驚喜地發現書頁邊緣都被刷上了鮮紅色，如果從側邊看——它簡直就是「一本西瓜」！短短幾秒鐘，我便深深愛上這本書，而我不是它唯一擄獲的心，因為《西瓜游泳池》2015年在韓國出版不到一年，就已六次印刷，累積銷售30萬餘冊，不但入選第56屆韓國出版文化獎¹，更被韓國的兒童圖畫書研究會選為「想向世界各地的孩子們展示的韓國圖畫書」，看來無論大人或小孩，都無法拒絕在西瓜裡暢遊的邀請！

 

　　擁有如此奇思妙想的作者，究竟是何方神聖？就像喜歡一個人，我想知道作者更多事。然而，她的真實姓名、年齡和長相都是個謎，只能從書籍的作者介紹欄目拼湊出輪廓：作者來自韓國，她的筆名「安寧達」音譯自韓文「안녕달」的發音，意思是「你好，月亮」，透過更多的報導與採訪，我才一點點拼湊出她的血與肉：她之所以保持神秘，是因為不想擾亂讀者閱讀時的沉浸感²；她不會參加線下活動，但會在線上認真回覆個人網站³的留言；「安寧達」這個筆名背後，還藏著一個可愛故事：安寧達曾聽一個獨立樂團分享，他們常因為有好聽的團名而受到邀請。安寧達心想，「啊，我也要一個好聽的名字，這樣出版社就會注意到我！」，也因為她常在月亮升起時才工作，「你好，月亮」的筆名因此誕生了。

 

 

▲ 作家安寧達。圖源：https://reurl.cc/93911a

 

 

　　自從2015年第一本繪本《西瓜游泳池》出版，安寧達每年都能帶著一本新作品和大家見面，截至2024年10月，她已經在韓國出版了11本書，包括繪本與圖像小說。其中3本翻譯成繁體中文，9本翻譯成簡體中文【表1】。安寧達是如何創作出如此迷人的作品呢？她的作品又為何迷人？我將以《西瓜游泳池》、《奶奶的奇幻暑假》、《因為》、《小雪人》為例，分析安寧達作品的魅力！

 

 

▲【表1】研究文本的出版資訊對照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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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游泳池》的夏日暢想

 

　　《西瓜游泳池》講述了將西瓜皮作為滑梯、丟西瓜炸彈、在西瓜裡游泳的故事。而且這座游泳池，對所有人都敞開雙臂：坐在輪椅上的男孩可以享受清涼、老奶奶也可以成為第一個溜西瓜皮滑梯的人！不分男女老少、行動是否方便，你我都能在西瓜游泳池同樂！

 

　　這個點子從何而來？安寧達表示細節已經記不清，大概來自某次用手指將西瓜去籽時，看到西瓜汁匯聚的畫面，故事靈感也隨之聚集。⁴安寧達將手指感受到的冰涼，與縱身躍入游泳池時的清涼聯繫，成為了《西瓜游泳池》的獨到之處。

 

　　西瓜變成游泳池，以常理來說荒謬的不可能成真，但當「西瓜游泳池」的概念，從農人的閒話家常中出現：

 

　　哎喲！好熱啊！

　　聽說隔壁村的椰子游泳池已經開放了，

　　我們的西瓜游泳池也差不多要開放了吧！

 

　　兩位農夫稀鬆平常的口吻，削弱了「西瓜變成游泳池」的奇異感，彷彿這是他們的日常。安寧達透過人物對話，將「想像」與「現實」自然地融合，使讀者更容易相信「西瓜游泳池」真實存在。

 

　　楓葉落下，西瓜游泳池即將關門了。下一個翻頁，映入眼簾的是我們和西瓜最直覺的關係：西瓜被一勺勺舀走，直到見底。故事並沒有收尾在關門的西瓜游泳池，而是回到了最熟悉的情境——吃西瓜，幫助讀者回到現實，為整個故事增添韻味。在想像與現實之間來回跳躍，正是《西瓜游泳池》能緊緊抓住無數讀者的原因之一！

 

 

▲太陽下山的時候，西瓜游泳池也要關門了。圖源：http://www.bonsoirlun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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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奇幻暑假》的社會觀察

 

　　2016年夏天，安寧達帶來一本充滿夏天色彩、氣味與生命力的夏日之書——《奶奶的奇幻暑假》，故事主角不是兒童或動物，而是一位身穿碎花泳衣的奶奶——這樣獨特的設定不僅贏得讀者的心，也贏得第57屆韓國出版文化獎。

 

　　獨居的奶奶收到孫子從海邊帶回的貝殼。把貝殼貼近耳朵，能聽見大海的聲音，穿過貝殼，更能直接與大海見面！《奶奶的奇幻暑假》將奇幻與現實完美融合，穿過貝殼的奶奶身形頓時縮小，讀者可以意識到眼前雖是夏日的大海，卻又與真實世界不同，所以即使奶奶和海鷗分享西瓜、跟海豹一起曬太陽，甚至走進紀念品店購買「海風開關」，讀者也能接受這樣的「不合理」，因為這可是一個奇幻世界！不過最特別的地方在於，當奶奶回到家，將「海風開關」從美麗的包裝袋中拿出，放在故障的電扇上時，海風一般涼爽的微風居然徐徐吹拂。這個動作就像旅行回家後，我們把餅乾從精美的紙袋拿出來一樣自然，安寧達巧妙地淡化奇幻與現實的界線，營造出閱讀的樂趣！

 

　　為何《奶奶的奇幻暑假》能贏得讀者的心？除了奇幻的故事發展，我認為更是安寧達對老人的溫柔關注。當奶奶聽見門鈴聲響起時，原本呆滯的臉上立刻浮現笑容，甚至鞋子都沒穿好，就用最快的速度迎接乖孫；奶奶在陽台種了許多花草和蔬菜，媽媽離開前，陽台上的盆栽為什麼會少了一株蔥？原來它們換了個位置，正躺在媽媽提的袋子裡！這些細微而豐富的細節增添了故事的真實感，也讓讀者感到溫暖，我也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奶奶，離開奶奶家，雙手總是抱滿菜和愛。

 

　　能將人物塑造的如此鮮活，一雙敏銳觀察的眼是不可或缺的。安寧達居住的社區中，有許多獨居老人。看著老奶奶和老爺爺緩慢的動作，她常常感到放鬆和舒適，「我喜歡觀察他們。這個故事與其說是童年的回憶，更接近我在當插畫家和失業者生活時，所觀察到的世界。」⁶ 安寧達同時希望，那些辛苦照顧孫子孫女的奶奶們，讀完這本書能得到一點安慰，就再好不過了。

 

 

▲圖源：http://www.bonsoirlun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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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裡行間包藏著愛的《因為⋯⋯》

 

　　「媽媽，為什麼會下雨呢？」

　　放學路上，安安的好奇，替這場母子想像接力賽拉開了序幕。媽媽創意十足的「因為」，接住孩子十萬個天真的「為什麼」。一搭一唱的語言節奏，創造了文圖敘事的新樂趣：孩子先拋出一個問號，翻頁後，問號會得到媽媽的回應，再翻一頁，孩子又順著回應，拋出新的問題。令人驚喜的是，這一問一答與沿路街景呼應，不是憑空捏造，皆有跡可循：

 

　　——為什麼魚兒的魚食會辣呢？

　　——因為魚食農場旁邊新開了一片辣椒田。⁷

 

　　在這組問答中【表2】，分別展示了媽媽和孩子享用辣炒年糕的真實場景，以及年糕農場、魚食農場、辣椒田的想像畫面。仔細看！上一頁還在賣年糕的阿姨，翻過一頁，就在年糕農場中採年糕啦！

 

　　安寧達靈活地利用場景作為回答素材，透過滿版跨頁的圖畫，將簡短的文字具象化，不但使天馬行空的故事變得合理又有趣，也展現媽媽的智慧。當我們看到故事結局，更會恍然大悟，原來孩子那麼多的「為什麼」，其實是替難以啟齒的糗事尋找出口，一來一往的幽默想像，就這樣巧妙地化解現實裡的困窘心情。

 

 

▲【表2】《因为……》圖文對照表。

 

 

《小雪人》：再見以後，還能再見嗎？

 

　　2021年，安寧達出版了第8本作品《小雪人》，這本長達89頁的「繪本」，描繪了一段男孩和雪人打破現實與奇幻壁壘的友誼。男孩在冬日與雪人相遇，他為雪人點上雙眼、嘴巴和耳朵，與雪人一起滑雪、追兔子⋯⋯度過一段快樂難忘、最終卻不得不離別的時光。

 

　　離別以後，還會再相遇嗎？這本書最精彩的地方在於，當即將消失的雪人提議「我們玩捉迷藏吧！」⁸，自此之後，每一個翻頁，都凝聚著跨時空的尋覓。男孩在翠綠的草原大聲呼喊、在楓紅森林中高聲吶喊，但到了落葉紛飛的深秋，他只是愣愣地盯著楓葉飄落。但若你在這場「捉迷藏」的遊戲中，瞥見森林中露出黃色耳朵的兔子、藏在落葉堆的紅手套，恭喜你！它們都是線索，預言這對朋友終會在飄雪冬日再次相遇。

 

　　安寧達分享自己最喜歡的《小雪人》畫面，是雪人因為感受溫暖而哭泣的場景。她解釋：「這就像我們的內心，有時候會因為他人的言語感到溫暖而融化。」⁹ 安寧達擅長抓住人與人相處時細膩幽微的情感，並將它們凝聚成圖畫；她傳遞這些溫暖，但也不回避人性中不那麼光彩的一面。雪人逐漸變小變髒，男孩和這樣的雪人牽著手一路前行，直到同學經過他們身旁：

 

　　「你在那兒做什麼呢？不回家嗎？」

　　「嗯，什麼也沒做，你們先回去吧。」¹⁰

 

　　男孩「刷」地鬆開牽著雪人的手，直到同學遠去，才再次向雪人伸出手。雪人抬起頭，問男孩：

 

　　「要是我變成一汪髒水，我們也還是朋友吧？」

　　「嗯⋯⋯」¹¹

 

　　男孩低著頭，雪人眼角不知是融水還是眼淚，也跟著滑落。類似結構的對話，也發生在雪人離開後的深秋。男孩停下腳步，盯著沒剩幾片葉子的樹，走在前面的同學（從衣著和髮型，讀者可以判斷他們就是前面場景的同學），好奇地轉過頭：

 

　　「怎麼了？在找什麼呀？」

　　「啊，沒找什麼。」¹²

 

　　在現實生活中，男孩對同學隱瞞了他奇幻的朋友。這幾個畫面讓我感到苦惱：男孩為什麼這樣對待雪人？我在安寧達的個人網站上留言詢問，隨即收到回覆：「和巨大雪白的雪人當朋友，男孩感覺很自豪，但是當雪人變得又小又髒，他便不再引以為傲。」¹³ 男孩兩次回答「沒什麼」，實際上都「有什麼」：男孩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拿不出手」的朋友，這裡有的是困窘；當他望向空蕩蕩的樹時，這裡有的是失落與想念。我是否也像男孩，為了守護自己脆弱的形象，不願承認內心的真實感受，因此傷害了別人的真心、也錯過了珍貴的事物？觀看安寧達的作品時，這些疑問輕聲迴盪在我心頭。

 

 

▲圖源：http://www.bonsoirlune.com/

 

 

奇幻敘事以外，注視小人物的溫柔目光

 

　　安寧達以色鉛筆為媒介，描繪出充滿愛與奇幻的清新世界，但她的作品不僅描繪美好，也關注邊緣、容易被忽視的群體以及人性的複雜面，「我更關注弱者，而非強者，」安寧達說道，自己並不特別被關注，所以經常注視著同樣生活在邊緣的人，「也許是因為這樣，我的書裡經常出現狗、老人和孩子。」她更認為孩子也應該在這樣的環境成長，能夠看到世界的美好，但也對脆弱的事物懷抱感情。

 

　　安寧達的作品之所以迷人，不僅在於她巧妙地將奇幻與現實交織一起，更重要的是她對人心的深刻觸碰：我們渴望建立真誠的關係，再怎麼堅強的人還是會感到寂寞。目前繁體中文版的安寧達作品僅有三本，期待未來能有更多作品被引進，讓讀者們享受奇幻故事的同時，也能在清新的圖像、細膩的人心描繪中，感受人與人之間溫暖的情感連結！

 

 

 

 

 

備註

1 創辦於1960年，又稱「百想出版文化獎」。參見：https:ko.wikipedia.org/wiki/한국출판문화상。

2 中央日報（중앙일보），〈“디자인 대신 선택했던 그림책”…‘워홀’경험 담아 베스트셀러 작가로〉，https://www.joongang.co.kr/article/25133857#home，2023年11月27日瀏覽。

3 안녕달 / BONSOIR LUNE：http://bonsoirlune.com/。

4 嚴智慧（엄지혜），〈안녕달 “백수로 살면서 지켜본 세상 이야기”〉，https://ch.yes24.com/Article/View/31191，2023年11月27日瀏覽。

5 安寧達，《西瓜游泳池》，臺北：木馬文化，2023.06，頁9。

6 嚴智慧（엄지혜），〈안녕달 “백수로 살면서 지켜본 세상 이야기”〉，https://ch.yes24.com/Article/View/31191，2023年11月27日瀏覽。

7 安寧達，《因为⋯⋯》，南寧：接力出版社，2021.12，頁31-33。

8 安寧達，《小雪人》，南寧：接力出版社，2022.11，頁66。

9 채널예스，〈안녕달 작가 “밝게 그리고 싶었던 그림책 『눈아이』”〉，https://ch.yes24.com/Article/View/46677，2023年11月27日瀏覽。

10 安寧達，《小雪人》，南寧：接力出版社，2022.11，頁52-53。

11 安寧達，《小雪人》，南寧：接力出版社，2022.11，頁54-55。

12 安寧達，《小雪人》，南寧：接力出版社，2022.11，頁76-77。

13 “I'm so confused when I saw the little boy let go the hand of The snow child in 《눈 아이》. I thought they were friend! What's the message you want to deliver through these pictures?” 2023年12月2日，我在安寧達的個人網站留言，2023年12月6日得到回覆：“When the snow friend is too dirty and small the child didn’t proud to be the snow child’s friend as much as the snow child was big and white. I wanted to deliver those kinds of feeling.”

14 中央日報（중앙일보），〈“디자인 대신 선택했던 그림책”…‘워홀’경험 담아 베스트셀러 작가로〉，https://www.joongang.co.kr/article/25133857#home，2023年11月27日瀏覽。

 

 

 

 

 

責任編輯：Sue、羅以樂、周燕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