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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刻版畫時代的圖畫書 ──從傳統木刻到木口木刻,15世紀~19世紀末(中)

文:藍劍虹(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 副教授)

圖:詳見各附註。

 

編按:本文為「企劃專題:圖畫書考」的中篇。同系列上篇請見:〈木刻版畫時代的圖畫書──從傳統木刻到木口木刻,15世紀~19世紀末(上)〉

 

 

五、藍皮文庫與新的讀者社群的出現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木刻版畫因為低廉,使它得以很快地運用在給廣大的一般庶民和兒童讀者的印刷品上,也使得它得以走向其他的讀者。確實是用「走」的。這主要涉及兩種人,第一種是行腳商人和畫片商人;第二種是故事說演人。他們販售三種產品,第一種是「藍皮文庫」(bibliothèque bleue)。第二種是「飛頁故事畫片」(feuilles volantes)。第三種則是口語性質的,是種小型劇場的說演故事。故事說演人也在說故事的同時販賣飛頁故事畫片。

 

三者都和兒童文學發展密切相關:藍皮文庫是將原本教養階層作品,加以挪用以特定改寫出版策略,推廣販售到普羅大眾。比如夏爾貝洛(Charles Perrault)的《鵝媽媽說故事》,便是透過此一方式得以廣為流佈。

 

25-27   

圖25「販賣圖書的行腳商人」(Colporteur de livres),16世紀圖像。

圖26《埃蒙的四個兒子》[14]書名頁(藍皮文庫版,約1684-1738年間出版)。

圖27 藍皮書,Pierre de Provence et la belle Maguelone, 約1830。

 

28-29 

圖28藍皮Histoire de Jean de Paris, Baudot, 約1830到1863年間。

圖29前書封面使用的圖像木刻版。

 

這將原本僅是屬於教養階層的文本,挪用改變其形式,產生了新的讀者社群,這裡關注的當然是兒童讀者社群的產生。就如夏提葉(Roger Chartier)指出:

 

文本被挪用到作者未曾考慮過的文化脈絡之中,為作者從未設想過的讀者所用()文本載體的形式和接納機制的轉變,使新的挪用方式成為可能,因此創造出新的讀者群和書籍的新用途[15]

 

在此一促使新讀者群的過程中,尤其是兒童讀者群,木刻版畫扮演了根本的作用,而也在這個過程中,促生新的圖像敘事類型,那是連環漫畫和圖畫書表現形式的先驅:飛頁故事畫片。

 

30-31 

圖30廣告傳單:上有正在向孩子們兜售畫片的行腳商。文案:畫片商。看啊,孩子們,這些漂亮的畫片,一張一毛錢。聰明乖巧的孩子們是值得他們的父母親投資的。

圖31正在向孩子們展示故事畫片的行腳商。1888年。

 

 

六、飛頁故事畫片:圖像敘事的興起

在法國,故事畫片稱之為「艾比納畫片」(Imagerie d’Épinal),盛行時間約從1740年到1880年,長達140年。它約在19世紀中期轉向兒童讀者社群。依據現有保存畫片史料來看,在1811年就有《藍鬍子的故事》的畫片故事。1828年有《小紅帽》和《小拇指》,1845年有《長鞋貓》和《灰姑娘》(1860)。此外1846年有杜諾瓦夫人Mme d’Aulnoy1650-1705的《青鳥》和博蒙夫人Mme Leprince de Beaumont1711-1780)的《美女與野獸》。也有更傳統的文學作品《伊索寓言》、《拉封登寓言》;也有國外《唐吉軻德》、《阿里巴巴和盜賊》(1852)、《魯賓遜漂流記》(1841)和《瑞士魯賓遜一家人》(1842[16]

 

32-33

圖32《藍鬍子》艾比納畫片,1843年,木刻版上彩,40×32cm。

圖33《藍鬍子》艾比納畫片,1820年,木刻版上彩,37×29cm。

 

34-35 

圖34〈長鞋貓〉飛頁故事畫片,1847年。

圖35-1, 35-2兩幅局部擷取圖片。

 

36-38 

圖36《阿里巴巴與盜賊們》艾比納畫片,1852年(木刻上彩版畫,41x33cm)。

圖37《魯賓遜漂流記》,艾比納畫片,1841年(木刻上彩版畫,42x32 cm)。

圖38《魯賓遜漂流記》,艾比納畫片,局部擷取。

 

39-40

圖39《漢斯與葛蕾特》德國慕尼黑畫片,1856年。

圖40《漢斯與葛蕾特》德國慕尼黑畫片,1860年。

 

可以看到,19世紀西歐兒童文學整個增長時代裡,同個文本有著兩個截然不同的呈現:文字文本和圖像故事畫片。後者主要以兒童讀者為對象,所受到的關注卻遠不如前者。然而飛頁故事畫片卻是當時廣大地區孩童的閱讀對象。此外它們不只是連環漫畫的前身,更重要的是,這些畫片連同在街頭說演的看圖說故事表演,更直接促生第一本具有現代圖畫書雛形的《蓬頭彼得》。對此,埃斯卡皮(Denise Escarpit)指出:

 

霍夫曼寫畫的《蓬頭彼得》是以「飛頁」的形式來完成的()霍夫曼的「畫片」即是來自此一民間的傳統,就如他自己所言:那「粗野、誇張,就如那些行腳商所販賣的畫片或是市集上的那些諷刺誇張畫片。」[17]

 

 

七、木刻版畫的復興:畢維克的木口木刻版畫

《蓬頭彼得》以石版畫印製,其優異的圖像表現達到與繪畫相同的品質。因此傳統木刻版畫,在銅版畫之後,遭遇了更難以匹敵的對手。然而,就在石版畫技術(1796)出現之前,1775年英國人畢維克(Thomas Bewick)改良了木刻版畫,發展出「木口木刻版畫」(wood engraving),復興了木刻版畫。

 

此技術採用木材橫切面作為雕刻面。傳統木刻採垂直剖面,木材鬆散;木口木刻則採橫切面(選用黃楊木等質地堅實的木材),材質緊密、堅硬,容許雕刻刀在上面雕出細緻線條。這使得圖像品質可以與銅版畫媲美。更因可以和活字印刷一起拼版印製,價格又比銅版畫和石版畫便宜,因此很快獲得採用通行。[18]這項技術在畢維克那裡,產生出優異的圖鑑書籍,尤其是鳥類。他的《英國鳥類史》和其他動物圖鑑作品具有令人讚賞的藝術與科學價值;後來一種新品種天鵝,便命名「畢維克天鵝」(Bewick's Swan[19]以紀念其貢獻。

 

41-42 

41〈黑鳥〉(The Black bird),木口木刻版畫,畢維克。黑鳥本體明顯比後方的屋舍、林子或地面來得烏黑很多。木口木版畫能具有此種調度遠近空間的處理能力。

42〈啞音天鵝〉,木口木刻版畫,畢維克。此圖與〈黑鳥〉相反,背景和水面是較深色的黑色,襯映出較淺的天鵝部分。

 

精細程度讓畢維克可雕刻出鳥類羽毛細節和他最著名的指紋。這枚畢維克指紋,其獨特性不僅是畫家簽名,更是以雕刻刀所刻劃下來的白線條痕。這是表徵了木口木刻版畫技術的圖像特性的印記──木口木刻版畫的「指紋」印痕。我們得記住這個指紋。[20]

 

43-44 

43《英國鳥類史II》羽毛細節,木口木刻版畫,78

44〈畢維克的簽名〉木口木刻版畫,1824

 

木口木刻版畫的技術帶動整個木刻版畫的復興風潮,後續產生很多動物、鳥類等圖鑑繪畫。這些圖像就如前面畢維克的作品一樣,儘管距今一個多世紀,依舊魅力無窮。21世紀數位時代,冰島藝術家克利絲佳納・威廉斯(Kristjana S. Williams)在《世界珍奇花園》[21]The Wonder Garden, 2015)就收集這些19世紀的木口木刻版畫,重新以數位技術將這些動物、鳥類從原先脈絡逐一去背取出,再依照自然地環境場景,進行二次創作。

 

45-46 

45-1, 45-2木口木刻版畫明信片(黑白),19世紀。

46《世界珍奇花園》頁35,局部擷取,克利絲佳納・威廉斯,2015

 

47-48 

47〈美洲大角羊〉,無簽名,木口木刻版畫(黑白),19世紀。

48《世界珍奇花園》頁25,局部擷取,克利絲佳納・威廉斯,2015

 

49-50 

49〈歐洲馬鹿〉又稱紅鹿,木口木刻版畫(黑白),畢維克

50《世界珍奇花園》頁37,局部擷取,克利絲佳納・威廉斯,2015

 

這些動物從19世紀木口木刻版畫的「原生棲息地」被移植到21世紀由數位印刷打造的色彩瑰麗的書冊花園圈養。近看封面,從大門雕花欄杆空隙往內細看,就會看到在每個物種,像是鳥兒的翅膀、樹幹還有寬大的熱帶植物的葉面上,到處都看得到畢維克留下的指紋。

 

51-52 

51《世界珍奇花園》封面。

52《世界珍奇花園》,封面花園門框左上方部分的局部擷取放大。

 

 

八、插畫之王:古斯塔夫・多雷

技術傳到法國造就有「第二帝國浪漫主義插圖家之王」[22]號稱的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é, 1832~1883)。他一生繪製上萬張獨立插圖。[23]獨立插圖(hors texte)是指在文本之外獨立成頁的插圖(也稱插頁),有別於跟隨文本間的隨文插圖(in-folio)。獨立插圖要求圖像自身的獨立完整繪畫品質,使插圖提升到繪畫藝術高度。現今熟知《貝洛童話集》插圖便是出自多雷。他為《拉封登寓言》、《唐吉軻德》、拉伯雷的《巨人傳》、但丁的《神曲》等書繪製的插圖版至今依舊不斷再版。

 

53

53《唐吉軻德》,文/塞萬提斯,圖/多雷,1863

說明:左頁是獨立插圖,描繪唐吉軻德對抗風車被擊落的著名場景。依據此書來看,此獨立圖像是另行印製,之後浮貼於書頁之上。這個做法是因為獨立圖像採取不同於內頁的印製方式,這也是當時許多書籍編排的方式,比如彩色圖像。[24]這裡主要是因為多雷的獨立插圖是採取「調性雕刻」的特殊印製方式。

 

54-55 

54《貝洛童話故事》,〈藍鬍子〉獨立插圖,多雷繪,1862

55《貝洛童話故事》,〈長鞋貓〉獨立插圖,多雷繪,1862

 

56-57 

56《貝洛童話故事》〈小紅帽〉獨立插圖,多雷繪,1862

57《貝洛童話故事》〈小拇指〉獨立插圖,多雷繪,1862

 

如此大手筆插畫作法,無疑為後來「插圖型圖畫書」開啟先河。這些版畫在明暗色調上達到木口木刻版畫史上空前未有品質,那是因為多雷與當時最好雕刻師畢贊(Héliodore Pisan)一起對木口木版畫技法進行革新──從1856年起確立「調性雕刻法」(gravure de teinte)與印製革新。調性雕刻法,強調的是明暗色調變化呈現。這和傳統木版畫「線條雕刻」(gravure au trait)方式是相對立的。這也就是為什麼這些版畫之所以能有如此細膩明暗層次的緣故。

 

58-1

58-1〈唐吉軻德刮鬍子〉未完成雕版,局部。多雷都是直接在版上繪圖,因此若雕刻完,則多雷原作也跟著消失。此版因不明原因雕刻到一半被擱置,這是極少數而被保留下來,也因此得以一窺多雷原作與畢贊的調性雕刻手法樣貌。

 

58-2.3 

58-2, 58-3,〈唐吉軻德刮鬍子〉雕版左上角局部。紅色橢圓框內是已經雕刻的細節部分,灰色階部分是尚未雕刻的多雷的繪畫部分。

 

事實上,多雷向來不動手實際雕刻,儘管他年輕時即熟悉版畫技術。他是直接繪製在雕版上,然後由畢贊在畫作上雕刻,沒有畢贊,不可能達到如此成就。所以,多雷和畢贊是這些作品的共同作者,這一點直接反映在版畫的簽名上。左下方是多雷的簽名,而右下方則是畢贊的簽名,各據一角平分秋色。這再次說明印刷複製系統是如何決定圖像風格樣貌。

 

59

59《唐吉軻德》獨立插圖擷取放大:左方是多雷的簽名「G. Doré」;右方是畢贊的簽名「H. Pisan」。

 

 

 


[14] 此故事是源自法國中古世紀的「功勳之歌」或「武功之歌」(Chanson de geste),此為一種口傳史詩形式。

[15] 侯瑞.夏提葉(Roger Chartier),《書籍的秩序:歐洲的讀者、作者與圖書館(14-18世紀)》,謝柏暉譯,秦曼儀審訂,臺北:聯經,2012,頁16。

[16] 以上版本的資料,參見Dictionnaire du Livre de Jeunesse, La littérature d'enfance et de jeunesse en France,dir. Isabelle Nières-Chevrel et Jean Perrot, Cercle de la Librairie, Paris, 2013,〈艾比納畫片〉(Imagerie d’Épinal)辭條,頁510。

[17] Denise EscarpitLa littérature de jeunesse, itinéraires d'hier à aujourd'hui, Ed. Magnard, Paris, 2008,,頁276。關於故事畫片和街頭說演對《蓬頭彼得》的影響關係,請參見〈蓬頭彼得考〉,藍劍虹,收錄於《竹蜻蜓兒少文學與文化》學刊,第四期,2018。頁193~275

[18] 銅版畫是凹版,石版畫是平版,兩者皆無法和凸版活字相拼版,此外它們的印製方式截然不同。

[19] 畢維克天鵝是一種名為「苔原天鵝」(tundra swan,學名為Cygnus columbianus),他們住在北極圈,以凍原上的蘚苔維生,是冬候鳥。維基百科:https://en.wikipedia.org/wiki/Tundra_swan

[20] 因為木口木刻版畫常因為其精製而成被誤認為銅版畫,故在此指出可從此指紋印痕去辨認木口木刻版畫。

[21] 珍妮‧布魯(Jenny Broom)文,克利絲佳納・威廉斯(Kristjana S. Williams)圖,王彥筑譯,《世界珍奇花園:漫步穿越世界5個地理區域,探索80種令人驚奇的野生動物》繁體中譯本,臺北:遠流,2016.1。

[22] Valérie Sueur-Hermel,“Gustave Doré, illustrateur”(〈插畫家:古斯塔夫・多雷〉),http://expositions.bnf.fr/orsay-gustavedore/arret/teinte.htm,檢索日期:2017.2.3。

[23] 數量資料來來源,同上註。

[24] 這種方式可見《日之冬・月之西,北歐故事集》(復刻手工黏貼版)看到。(臺北:如果,2017.7.4)此復刻版是於1914年初版,故事由挪威作家(Peter Christen Asbjørnsen)和民俗學家(Jørgen Engebretsen Moe)採集,25張彩色插圖(獨立插圖)是丹麥重要插畫家凱・尼爾森(Kay Rasmus Nielsen)繪製。

 

 

 

責任編輯:陳雅媛、陳嘉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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