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岳鋅
圖／由本文作者提供
如果我們要充分的認識一幅畫，換句話說，要在畫的面前開誠布公，探究自己對它的感覺，那麼，我們不只要看畫中畫了些什麼，還要看畫裡的每一樣東西如何表達它們自己。[1]
五彩繽紛的用色、大膽簡約的構圖，加上幽默風趣的敘事風格，凡是曾經讀過五味太郎 (ごみ たろう) 作品的，無論是大人小孩，總能在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自1973年他發佈的第一本作品《道路》 (みち) [2] 開始，截至今日，五味太郎共計出版有四百餘本的繪本作品，內容上從幼兒認知，品德教育到互動遊戲等，包羅萬象的題材像是富有魔力一般，吸引著讀者們的目光，而他也總是不負眾望地從平凡中帶給我們驚奇。
圖說：《道路》封面及內頁截錄
五味太郎的圖畫書遊戲
談及五味太郎創作的「互動式」繪本，很多人第一時間可能會先想到他在2008年由上誼推出的「創意遊戲書」[3] 系列，一套五本中，內容多是透過每頁提出的問句或引導，搭配簡單的圖像遊戲，如迷宮、找不同、連連看等，來達到與孩童「互動」的效果。雖然這套書與一般繪本相較起來，遊戲性增加了不少，也很常被家長或幼教老師拿來作為兒童學習、認知的教材，但相對的也縮減了其故事性的部分。
圖說：「創意遊戲書」系列封面及內頁截錄
又或者，人們也可能想到五味太郎另一類經典的「立體書」作品，比方《爸爸走丟了》[4] 、《窗外送來的禮物》[5] 、《黃色的是蝴蝶》[6] 等等，這類作品比起前述的「遊戲書」，更著重在整體書頁上的設計，透過在頁面上不同形狀的裁切、挖洞、遮掩，五味太郎和讀者們隔空進行了一場視覺遊戲，這些「缺口」不僅貫穿全書，達到銜接故事劇情的作用，讀者也在翻頁的互動過程中發現驚喜，見與不見都別有一番意趣。
圖說：《爸爸走丟了》封面及內頁截錄
撇開繪本內容上真正意義的遊戲，與立體書的翻頁設計之外，其實五味太郎早在1979年就推出了以「文字」為主的另類遊戲互動繪本，那便是《你知道了吧！》(きみはしっている) [7] 一書，這本繪本集結了互動、遊戲、偵探推理與故事閱讀等有趣的元素於其中，書中主角甚至能穿越繪本的框架，直接和讀者們進行「對話」。
此書的有趣之處在於，當讀者們隨著情節起伏沉浸的當下，也能同時透過畫面呈現的圖像細節，扮演「上帝」般的全知視角，身歷其境地參與到故事之中。當時提出這麼一個新穎的故事概念，無疑是為讀者們創造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閱讀體驗，而且時至今日，在閱讀這本作品時，作者投注其中的幽默感與奇想，也絲毫不曾衰減，以下就讓我們來一窺究竟。
圖說：《你知道的吧！》封面截錄
大草原上的盜竊案
故事發生在非洲大草原上，這裡是動物們快樂生活的王國。一天，禿鷹找到了一塊肥美的鮮肉，他打算把肉藏在岩石下方，等明天再來慢慢享用，「幫忙看著我的肉，拜託你！」禿鷹留下一句給「正在看書的你」的請託，緩緩地飛上樹梢，趁著夜色，另一隻動物鬼鬼祟祟地跑過來，叼走了肉塊。
隔天一早，禿鷹大驚失色地看著被刨開的地面，「天啊！肉不見啦！」到底是誰偷走了肉塊呢？身子小小的蜥蜴，瘦成皮包骨的老牛，整天懶洋洋的河馬，大近視眼的貓頭鷹，每隻動物都很奇怪、很可疑。禿鷹被氣得牙癢癢的，他蹲踞在樹上睜大雙眼，東張西望地尋找兇手，「我知道啦！」他突然轉過頭來，雙眼直勾勾地望穿書頁說：「這本書從一開始，就有人一直在看……所以小偷，就是你！」。
好像又不太對，「你是不可能跑進書裡偷肉的」禿鷹彎腰道歉，那麼到底是誰呢？禿鷹看著滿是動物的野生王國嘆氣，「你可不可以悄悄告訴我呢……？」原來是賊頭賊腦的狐狸，「事實上，我也這麼想！」禿鷹斬釘截鐵地回應，接著來勢洶洶地撲上前「就是你偷走我的肉吧！」狐狸受了禿鷹一頓毒打後說：「你在說什麼呀？那是我昨天白天藏的肉塊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禿鷹也懷疑起自己，跟著狐狸往這本書的第四、第五頁飛去，回到了一開始那顆禿鷹藏肉的石頭……。
抽絲剝繭，角色分析
要了解一個案件的來龍去脈，必得先要弄清楚登場的人物，而這個故事的核心角色正是禿鷹。在五味太郎筆下，我們的主角擁有一張鮮紅的鳥喙，而同樣大紅的頭上頂著兩根很有戲的「呆毛」，細細長長的脖子，配上藍綠灰交織的暗色調羽毛，愛恨分明的個性，以及大動作的誇張聲情，構築出一隻活潑中帶有一點躁進，心直口快又有一些冒失的主人公，而這隻禿鷹的形象，仔細一想，不正反映了許多孩子的真實面貌嗎？
另一個同樣重要的角色─狐狸，他的初登場充滿了戲劇性。「狡猾」一直以來都是人們最常賦予狐狸的形容詞，而在這篇故事中，此一特點被五味太郎發揮得淋漓盡致，打從一開始，狐狸偷偷摸摸的身影襯著夜色，給人一種不懷好意的想像，標準的倒三角臉型，令人聯想到不穩定或伺機而動的心機，而刻意搭配著拉長、扁平的雙眼及身軀，則給人小心眼的感覺，也正因這種不言而喻的感受，讓讀者們一下子就陷入作者精心安排的情節之中。
撥雲見日，故事及畫面分析
其實認真分析下來會發現，這個故事的結構一點也不複雜，主線就圍繞在「塊肉遺失記」的脈絡上，從發現問題、尋找、誤會到真相大白，劇情的走向編排相當平實，雖沒有高潮迭起的安排，但結尾的反轉也足夠令人會心一笑。
然而，五味太郎在文字的運用上卻更是出人意表，這篇故事大部分採取傳統圖文相輔的方式來進行，但其中的某些字句卻跳脫了「敘事」本身，而將觸手延伸向書本之外，直接與讀者產生「對話」，比方禿鷹在故事一開頭的宣言：「聽好了！？正在看這本書的你！這是我的肉喔！」此舉打破傳統人書分離的閱讀模式，拉近了主角、故事與讀者的距離，五味太郎彷彿交付給讀者們一項特別「任務」，讓「破案」跟隨劇情，變成一種使命感及動力。
讀者們雖能參與其中，但又不能真正進入書中，知曉整個真相的急切還有想要傾訴的心情，呼應了書名，也轉化為翻頁的力量，成為情節的一部份，一同完整故事。如上所述，這本書的讀者，無論是大人或小孩，都能從推理互動的過程中獲得一些樂趣，也很適合以親子共讀的方式閱讀，那麼為了使讀者的「偵探模式」開啟，五味太郎編排了哪些心思來讓案件發生呢？其實答案就隱藏在書頁版面的設計中。
圖說：《你知道的吧！》，跨頁版面形式截錄 圖說：《你知道的吧！》，兩相鄰單頁版面形式截錄。
這本書的圖像採取「有圖框」的形式來區分兩個單頁，而跨頁的表現則是一個大框框，如附圖所示，除了圖框四周的留白，頁面下方也留有給文字的空間，如此安排，正可以巧妙地利用邊框和留白，切割圖像畫面，當圖像背景僅有稍稍變動時，可以達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效果。
另外，隨著案件推進，故事中也出現許多「嫌疑人」角色，如果仔細觀察圖片，會發現其實作者已在前面的頁面中預留伏筆，暗示了下一個遭受禿鷹懷疑的動物為誰，但因為讀者們老早就知道狐狸是嫌疑最大的犯人，所以也在心中不斷大喊「不是他啦！」，更加讓讀者好奇後面故事的走向，而不斷翻頁下去。
最後有趣的一點，前述有談到，故事的主角頭上豎立著兩根「呆毛」，這兩根毛其實大有用處，那便是間接揭露禿鷹的心境，像是禿鷹氣到發抖時兩根毛回呈現波浪狀，在質問其他動物時則是兩根直線，開心時向上翹起，傷心或感到懷疑時則向下彎曲，僅僅是兩根毛的細小變化，卻能充分地反映角色的心情，這是五味太郎做圖時的精妙所在，也是細細品味圖畫書的樂趣之一。
圖說：《你知道的吧！》內頁截錄，呆毛與禿鷹表情包
結語
讀五味太郎的作品，總讓人感到快樂，這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創作信念，從平凡中發現美好，觀察並感知那些事物。唯有抱持著樂觀的心境、開放的態度，才能創作出令自己和讀者都愉快的作品。願我們都能永遠敞開胸懷，閱讀、吸收更多令人愉悅的作品，接納世界的美好！
註釋：
[1] 珍．杜南(Jane Doonan)著。宋珮譯。《觀賞圖畫書中的童話》。臺北市：雄獅，2006年。P.18。
[2] 五味太郎(ごみ たろう)。《道路》(みち)。東京都：福音館書店，1973年。
[3] 五味太郎。上誼文化譯。《創意遊戲書1-5》。臺北市：上誼文化，2008年。
[4] 五味太郎著。漢聲雜誌譯。《爸爸走丟了》。臺北市：英文漢聲，1985年。
[5] 五味太郎著。鄭明進譯。《窗外送來的禮物》。臺北市：上誼文化，2000年。
[6] 五味太郎著。鄭明進譯。《黃色的是蝴蝶》。臺北市：青林國際，2012年。
[7] 五味太郎。《你知道的吧！》(きみはしっている)。東京都：岩崎書店，1979年。
責任編輯：陳惠伶、羅雅詠、林岳鋅、李暉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