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佳如
圖:由本文作者提供,圖出自《動物醫院三十九號》,大塊文化出版;《一位溫柔善良有錢的太太和她的一百隻狗》,和英出版。
▲第一線最實際的觀察,讓故事有了生命的重量與感傷。
用畫筆為動物發聲
初識李瑾倫,從圖文書《動物醫院39號》開始。當時,李瑾倫每週於報紙副刊上有固定的專欄連載,她勤於畫下家中動物醫院的情景,賦予動物們擬人的情感,試著讓同伴動物的生老病死,以令人會心一笑的方式呈現,將動物可能心生的情感反應,仔仔細細的生動描繪。能對動物的情感拿捏得宜,來自醫師與動物們的真摯相處,才能真實搬演一齣齣生命的悲劇與喜劇。李瑾倫時而畫出活潑的生命力,同時又帶有詩意的意境,比如一隻蝴蝶悄悄飛進來了,但……因為蝴蝶太安靜了,沒有人察覺。李瑾倫為動物悉心設想,提醒讀者們,自然中,有許多動物沒辦法上醫院,為自己說話,關於大自然中的衰老病死,從來很安靜。
▲用畫筆為無法發聲的動物說出心聲。
除了可愛與溫情外,李瑾倫更譴責了飼主惡意遺棄,或是過手愛心,實是對動物與獸醫師兩方傷害,對寵物而言,沒有什麼是比原飼主盡善責任更好的對待。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莫過於描繪明天就是認養大會的那一幕,兩隻狗兒並肩坐在桌子上「熱身」一下,免得到時候太緊張,他們抬頭看著布條說:「你想,鍾愛一生是什麼意思?」牠倆緊張的字字斟酌,是什麼原因讓牠們很小心呢?猜想,是人類太容易交出承諾,可是,當動物們交出真心後,自己就一點都不剩了。這是我認識李瑾倫的第一本書,也是我為什麼想要以此為題,討論一位動物保護者與創作者的實踐與理想。
有毛的生活就此展開
1997年,李瑾倫遠赴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念碩士,主修插畫。在英國進修時,她不斷自問「創作原點究竟該是哪裡?」她重新省視自己的心,放在哪個地方多一點、重一些呢?彼時,於伴侶的動物醫院擔任助手,喜愛動物的她,從飼主們踏進醫院入口的那一刻始便開始觀察動物與人的眾生相,朝夕相處的情況下,貓兒、狗兒也自然而然潛進她的畫裡。
出自這股「好想知道世界是怎麼一回事」的憧憬,讓李瑾倫一次次的出走,嘗試跳脫舒適圈,傾聽內心聲音、依循渴望,從遠赴東京研習日文到英國主修插畫,這些行動都為她開拓視野,同時奠定與外國出版社的合作關係,在日出版第一本圖畫故事書《賣梨人與不可思議的旅人》。2001年,更成為亞洲首位與英國出版社Walker合作的創作者,出版The Very Kind Rich Lady And Her One Hundred Dogs(中譯《一位溫柔善良有錢的太太和她的一百隻狗》),李瑾倫筆下每隻狗兒的姿態、神情均不相同,著實令人著迷,此作更獲得紐約年度作家插畫家獎。英國求學的經歷帶給李瑾倫不同的養分,使她的畫風逐漸區分為從前、以後,回國後,如李瑾倫所言,正式進入「有毛的生活」,她就像錨一般,定定地,勇敢穩健地朝屬於自己的方向走去。
▲一百隻狗有一百個名字、一百顆心。
名字與臉引起深層共鳴
第一線的動保人士,時常被塑造成獨居、瘋狂、貧弱的老太太或愛心媽媽,他們鎮日被各色各性的動物所包圍,這是因為動物保護行動,容易流於身心力竭、消磨耗損的狀態。但在《一位溫柔善良有錢的太太和她的一百隻狗》則是採以全然不同的觀點進行詮釋,李瑾倫抓住某個瞬間的神韻,以水溶性色鉛筆、不透明水彩繪畫,將狗兒活躍的生命力躍然紙上,;電影運鏡的視角,讓讀者的視線隨著有錢太太的行動而移動。一百隻狗有一百種表情。從動物倫理來看,我們對有臉的動物,比較容易產生共感、投射情感,李瑾倫擅長將筆下動物擬人化,與主人之間擁有心意相通的情感,總將目光深情的放在老弱傷殘的同伴動物上,賦予一百隻狗一百個名字,喚醒每顆易感的心。
另外一本圖畫書創作,同樣由英國出版社Walker所出版的The Pawed Piper(中譯《呼喚我的貓》),據報導得悉,此書為出版社為李瑾倫量身打造,甫出版即獲得出版者周刊、學校圖書館雜誌好評,同時入選英國圖書信託基金會5月份3到5歲「保證閱讀好書」的推薦書單內。這是一位小女孩渴望擁有一隻貓,甜美且溫馨的故事,原文保有靈巧的韻律,在幻想與真實中,女孩滿足於被許多貓包圍,找到那隻獨一無二的貓咪之夢想。兩本圖畫書有什麼異同之處呢?筆者認為,《一位溫柔善良有錢的太太和她的一百隻狗》取材自李瑾倫的真實生活經驗,那是隨著獸醫師到汐止山區出診時的真實案例,每隻狗也都長存在創作者的心中;而《呼喚我的貓》的創作初期,李瑾倫向貓奴臉友們徵求照片,當故事中的角色不是虛構,而是真實存在時,透過創作者闡述理念時,格外能感受到生命的重量。李瑾倫精準畫出各色貓與狗的眼神、姿態、表情,讓大小讀者都能在其中找到某種吸引自身的特質。人類與貓狗之間,透過純粹的信任與默契,回應彼此的經驗與感受,兩本圖畫書均用明亮溫暖的色調,帶來具有希望與可能性的未來。
同為創作者的自我反省
同是創作者,在相繼創作以動物為主題的童話與小說的同時,總讓我感到戰戰兢兢,誠實問自己當初為什麼選擇動物為主題,而這當中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筆者的無能為力。動物不會發聲仰賴人們為牠們說話,可是,如果連人類都不知道動物處境時,該怎麼辦才好?為了更加貼近動物處境與真實狀況,從2014、15起,筆者志願擔任許多論壇、講座的文字志工,到歐洲、日本、馬來西亞等地拜訪動物園、保育中心,嘗試用腳踏實地的方式更接近、了解動物。然而,直到現在,筆者仍會自問,以動物為故事主角,是不是會有「消費動物」的疑慮,但若能時時將這份自我懷疑放在心上,就不會偏離初衷太遠。
對曾經參與動物保護運動與擔任公民記者的筆者來說,看見李瑾倫憑藉著關愛動物的單純心意,秉持為自己也為動物說話的初衷,持續出版創作以翻轉、喚醒大眾的注意,著實認為這是一個勇敢的決定。尤其李瑾倫擅長的媒介不只有圖畫,還有流暢具有畫面感的文字,其書寫的養成,猜想可能與畢業於世界新聞專科學校(現世新大學)編輯採訪科有關。誠實記錄、剖析人生每一個階段,有如讓讀者旁觀她人生的每一個重大決定,像是2010年創立品牌;2011年始以養過的動物為店名,陸續開了7間店;2015年成立灰灰友善動物協會,將「撥撥橘工作室」的收入支持協會開支,而協會的行動範疇,包含誘捕街貓結紮、收容老貓老狗、推廣生命教育課程、擔任認養中介等。從圖文創作到商管營運再到協會組織,這全然非仰靠一己之力能夠完成,以營運餵養空間,將理念付諸行動,在李瑾倫的生命歷程中一次次看見動物保護者暨創作者的理想與實踐。
筆者記得相當清楚,在一次討論動保與移民工的論壇[1]上,知名社會及人權運動家顧玉玲老師在台上的一番話,讓我省思自己在社會上所扮演的角色。她說,在同樣資訊不對等的情況下,對待理解與辯解都有口難言的低階外勞,法律不應有特殊對待,但應考慮其特殊性,她認為「平等對話,本就應由優勢者撐起相對的交流空間」,顧老師認為,當愛心媽媽和外籍勞工在因動保議題與移工發生衝突時,若能由中文為母語,沒有溝通障礙的愛心媽媽,主動與移工朋友對話、協調的那一步,就有可能撐起友善的交流空間。過去,我從未想到,能夠自由書寫、自由發言,在社會上也是一種相對優勢。我沒有發現到自由的可貴,是動物帶領我珍重這樣的自由以及重視發聲權。我認為,能夠看到這樣一位,願意為無法發聲者投身的創作者,是一件極其珍貴、極需珍惜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