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畫書的語言表現中,不乏以創造新詞或新語言作為設計發想——無論是大衛.威斯納(David Wiesner)在《鬆餅先生》(Mr. Wuffles!)裡以圖像符號識別的昆蟲語言與外星語言;艾瑪努艾拉.布索拉提(Emanuela Bussolati)大膽創造的皮里噗語,或是古納什小兔(Knuffle Bunny)系列圖畫書主角翠西(Trixie)發出的一連串無法理解的嬰兒語(圖1),都算得上是新語言的發明。
語言的發明相較之下是困難且工程浩大的,新創單詞的可行性就更高了。無論何者,這些由圖畫書作家發想出來的新語言、新文字,多以其出版語言之發音規則呈現,並多半可誦讀,使得這些新語言、字詞在聲音的輔助下,呈現出嶄新的樣貌。即便讀者無法立即在意義上意會過來,也能自在地享受這些文字聲音帶來的情感氛圍以及趣味性。此時,語言圖像所標示的音高、音強、音長甚至音色,以及擬音程度就顯得特別重要。
莫・威樂(Mo Willems,1968 –)圖畫書作品《古納什小兔:警世故事一則》(Knuffle Bunny: A Cautionary Tale)便以成人無法辨別的嬰兒語,創造出新的語言。從文本脈絡看來,主角翠西的嬰兒語即便無法識別,讀者仍能輕易找到話語主旨——她想要告訴爸爸,她的古納什小兔不見了。可惜的是,爸爸卻不在意她的話語,隨意解讀,回應也算敷衍:「沒事」(That’s right.)、「咱們回家吧」(We’re going home.)。翠西在感受到自己語言表達的溝通挫敗後,便嚎啕大哭起來。牙牙學語中的翠西,盡其所能地發出類語言聲音,如果細聽,其實不難發現,她正吃力地模仿著「Knuffle Bunny」(古納什小兔)的發音:
「Aggle flaggle klabble!」
「AGGLE FLAGGLE KLABBLE!」
「Blaggle plabble!」
「Wumby flappy?」
翠西聽似無厘頭的嬰兒語,全是對「Knuffle Bunny」發音的模仿。從「aggle」開始,翠西漸漸修正發音,她努力發出與「knuffle」同以二子音相連為首的聲音:即「flaggle」的「fl-」,「klabble」的「kl-」,「blaggle」的「bl-」與「plabble」的「pl-」;並且這些字均同「knuffle」以兩個重複的子音「gg」、「bb」再接以「-le」(發音為[əl]音)結尾。其中母音「a」([a])在聲音上與「u」的發音「[ʌ]」極為相近。另外「wumby」、「flappy」與「bunny」同押「y」韻(發音為[ɪ]);又母音「u」、「a」在發音上與「bunny」的母音「u」聲音相近。然而翠西的盡力模仿,在簡體中文譯本中卻成了幾個與「古納什小兔」一詞在發音上毫無相關的一長串押韻:
「阿拉西 巴樂西 肚拉機!」
「阿拉西 巴樂西 肚拉機!」
「布拉西 帕拉西!」
「嘟嘟 巴拉嘰?!」
圖1:Knuffle Bunny內頁
其中以「ㄒㄧ」(西)與「ㄐㄧ」(機、嘰)音為主,押「ㄧ」韻;卻不是押古納什小兔的「兔」字之韻(「ㄊㄨ」或「ㄨ」韻)。除此之外,這幾個字的發音與「古納什小兔」實在相去甚遠。因此譯語讀者很難想像,數十分鐘前只能發出這些毫無相干聲音的翠西,竟能在找到古納什小兔的當下立即喊出她學會的第一句話:「古納什小兔」。無論從「阿拉西 巴樂西 肚拉機!」到「古納什」;或是從「嘟嘟 巴拉嘰?!」到「小兔」,這中間聲音的跨越確實巨大到令人難以產生聯想。
簡體中文譯本在翻譯上忽略翠西學語的努力,在她正確唸出「古納什小兔」之前的發音紀錄輕而易舉地被消除了。迫使簡體中文譯本讀者只得和她那粗心的父親一樣,將這些模仿的聲音進程,視為毫無意義的尖叫亂吼。像是認為語言學習是一蹴而就之事,只要情緒高漲、氛圍對了,話語就自然而生。就連應用語言學博士王青在談論此一圖畫書情節時也指出,翠西發出的是一連串沒有實際意義的擬聲詞(註1),但究竟她仿擬了哪些聲音,也不得而知。簡體中文譯本僅為讀者創造出扁平的語境想像。
翠西的嬰兒語確實是「擬聲」,而「擬聲」自有其可比擬對象與效果。因此,此處的擬聲並非沒有「實際意義」,它確實有所功能。聲音向讀者暗示,翠西正在朝向說出正確語言的路上。翠西嬰兒語的聲音表現不是純粹的噪音,也不是嬰兒在不耐煩情緒下所產生的咕噥與喧鬧,而是具有實質表達意義的模仿。這些聲音正是做為翠西語言能力發展歷程的最佳證據。
(註1) 參自:王青(2013),〈”皮里噗語”──寶寶語言成長的秘密武器〉,《皮里噗小嘴動動操繪本》導讀手冊,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
責任編輯:陳雅媛、陳嘉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