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慕恩
午後的森林，陽光透過枝葉形成翠綠、如寶石般的光點布滿林中柔軟的青苔，照得上面晶瑩的水珠與繽紛的磨菇也跟著閃爍，少許的塵埃與蒲公英的種子在一道道溫暖的光束中靜謐的飄盪。
森林中十分安靜，只有偶爾從一旁草叢傳出的細小稀疏聲，大概是螽斯和蟋蟀正要趕去參加音樂會。
「真是個適合午睡的時刻。」不太刺眼的陽光下，狐狸躺在青苔鋪的床上，扭了扭身體，滿足的閉起眼嘆息。
牠正要開始做一個和蜜蜂在向日葵花園裡玩耍的夢，這時，有誰輕輕拍了拍牠的肩膀。
「嗚嗯……什麼？」狐狸揉揉眼睛，爬起身來，用睡迷糊的聲音問道。
一顆像是栗子的圓球出現在牠眼前。
「午安，原來是小刺蝟啊。」狐狸眨眨眼，終於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小東西，「今天天氣真好，對吧？」
「嗯嗯，是個適合尋找梅果的下午呢。」害羞的刺蝟回答，鼻子有些不安的抽動。
「那麼，剛剛是你叫醒我的嗎？」狐狸嗅嗅空氣中的青草香，覺得腦袋完全清醒了。
「是的，聰明的狐狸先生，打擾到你真不好意思。」刺蝟發出細弱的聲音道歉，接著鼓起勇氣提出請求，「我聽說你的點子是全森林裡面最多的，想請你幫幫我。」
「的確，我的點子就像整片雛菊花田裡的花瓣加起來一樣多。」狐狸翹起鼻子，看起來精神飽滿，並沒有生氣，「說吧，要幫你什麼忙？」
「我希望你教我怎麼把背上的刺全部清掉。」刺蝟兩顆黑豆般的眼睛第一次與狐狸對視。
「為什麼？」狐狸歪頭，耳朵抖動了一下，「那些尖刺很特別啊。」
「因為這些刺，刺傷了我的好朋友──兔子，害牠三天不能畫出雲朵跟太陽。」刺蝟難過的說，「我不想再傷害到牠了。」
「哎呀哎呀，那真是不得了。」狐狸用後腳搔搔頭，想到了一個建議，「那麼，你去找啄木鳥醫生吧，牠的嘴巴最精準了，一定可以幫你把刺一根根去除。」
「真是個好方法，謝謝你，謝謝你。」刺蝟點頭道謝，踏著小腳想立刻動身。
「對了，」狐狸趴回地上，將下巴枕在前爪上，尾巴拍了兩下地面，「你的朋友兔子，有著一雙黑色的大眼嗎？」
「是的，是比潭水的正中央還要深沉的黑色。」
跟隨微風的指示以及沿途掉落的木屑，刺蝟追尋著啄木鳥的身影。
沿途非常安靜，只有自己踩踏落葉的嚓嚓聲，和不遠處灌木後方發出的唰唰聲，可能是老鼠一家正在玩捉迷藏吧。
咚！咚！咚！
走沒多久，前方傳來敲打木頭的聲響。
刺蝟開心的晃動小腳奔跑過去，看見了正攀在楓樹幹上、用堅硬的鳥嘴啄出木頭中小蟲的啄木鳥。
「不好意思──」刺蝟有些怕生，他嘗試用像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叫喚。
咚！咚！咚！
啄木鳥依舊專心的前後擺動腦袋，把洞挖得更深一點。
「打擾一下──」刺蝟努力將聲音提高到蜻蜓振翅的程度。
「嗯、嗯──真是美味。」啄木鳥卻閉上眼享用剛抓到的、肥美的蛀蟲，沒注意到牠。
「那個，啄木鳥醫生！」刺蝟深吸一口氣，用上全身的力氣，喊出牠這輩子最大的聲音──幾乎跟蜂鳥舞動翅膀的聲響一樣大──牠真的非常努力了。
「呵啦，這不是在森林北邊的刺蝟嗎？」啄木鳥用爪子抹抹嘴，低頭跟刺蝟打招呼，「怎麼到這裡來啦？」
「我想麻煩你替我看病。」刺蝟仰望啄木鳥，覺得脖子有些痠痛。
「嗯嗯，這樣啊，好的好的。」啄木鳥輕輕蹬了一下樹幹，像一片落葉、旋轉飄落在刺蝟身旁，「讓我來替你看看。」
「嗯嗯，你看起來十分健康。」啄木鳥繞著刺蝟跳了一圈。
「其實我是想請你拿走我身上的尖刺。」刺蝟被盯得不自在，牠低頭縮起身子，幾乎要變成一顆球。
「喔喔，為什麼？這些尖刺讓你看起來像是沙漠裡一種叫做『仙人掌』的植物，非常美麗呢。」啄木鳥又繞了一圈。
「因為我刺傷了好朋友──兔子，害牠三天不可以用鮮花編成精緻的花冠。」刺蝟難過的說，「牠可能正在生我的氣。」
「喔喔，那真是糟糕。」啄木鳥拍拍翅膀，跳到刺蝟面前，「可是可是，真是抱歉，你的刺比我的嘴硬的多，恐怕我無法……」
「是嗎？」刺蝟失望的垂下頭。
「不過不過，你可以去問問老橡樹，我替它看診時，聊了許多事情。」啄木鳥抖抖羽毛，「它懂得可多呢，畢竟它活了很久很久。或許它能解決你的問題。」
「真是謝謝你。」刺蝟的眼中再次燃起希望。
「不會不會。」啄木鳥拍動翅膀，飛回樹上，「對了對了，你的朋友，是隻擁有白色斑點的棕色兔子嗎？」
「是的，就像冬天積雪的枯木一樣。」
循著松鼠的腳印和堅果的香味，刺蝟踏著小而急促的步伐朝老橡樹的所在地前進。
周圍沒什麼聲音，在這溫暖的午後，動物們似乎比較貪睡。唯一的聲音是一顆被青苔及枯葉覆蓋的巨大岩石後面傳出的啪嚓聲，應該是水獺正在挑選新家要用的樹枝。
而岩石的對面，在一處森林中難得可以看見大片天空的酢漿草地中央，被小巧的紫花圍繞著的，正是慈祥的老橡樹。
「喔，幼小的刺蝟，初次見面。」在刺蝟開口叫喚前，老橡樹已經發現牠了，「你看起來很疲倦，來我的樹蔭下，樹根間有個適合你的位置。」
「親愛的橡樹爺爺，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休息。」刺蝟抽動鼻子，老橡樹的親切讓牠多了一點勇氣向前詢問，「我來這，是想借用你的智慧。」
「告訴我，你的煩惱吧，我很樂意盡我所能幫助你。」老橡樹隨風擺動他的綠冠，哄著鳥巢裡安睡的雛鳥。
「請你教我如何拿掉我背上的尖刺。」刺蝟數著眼前花朵上瓢蟲的黑點說道。
「喔，為什麼？那些尖刺能保護你不受調皮的黃鼠狼戲弄。」老橡樹動動樹枝，抖落了一些橡實給路過的花栗鼠。
「因為我刺傷了好朋友──兔子，害牠三天不能夠去田裡採收新鮮的萵苣。」刺蝟難過的說，「牠一定討厭我了。」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呢？」老橡樹緩緩的問。
「那天，窗邊的鬱金香凋謝了，我很傷心，所以待在家中。」刺蝟真想把自己縮成一顆球，牠的前爪不安的互相摩擦，「兔子來找我，牠好心想安慰我，喔，但是，我不想講話，我轉身背對牠，我真不該……結果牠伸出的前腳碰到了我背上的尖刺，喔……」
刺蝟哀嘆。
「真是個不幸的意外。」老橡樹望向太陽思考，它的樹葉發出令人放鬆的沙沙聲，「你討厭你的尖刺是因為它們傷害了你的朋友？」
「是的，所以我想改變自己。」刺蝟搔搔耳朵，抬頭看向老橡樹求助，「求你幫幫我。」
「喔，你只是不想傷害到你的朋友？」老橡樹問了一個相似的問題。
「是的。」刺蝟圓渾的雙眼閃著水光。
「呵呵。」老橡樹和藹的笑了，「那麼，孩子，轉過身吧，你只要不再背對關心你的朋友就好了。」
這時，刺蝟身後岩石的另一側又傳出細小的聲響，老橡樹微笑看過去，刺蝟也回頭觀望。
一對棕色的長耳朵從岩石後探了出來，擺動了兩下，接著一隻擁有白斑點及黑眼睛的棕色兔子跳了出來。
那正是刺蝟最好的朋友，被牠刺傷的兔子。
「兔子！」刺蝟驚訝的連背上的刺都豎了起來，「你怎麼在這？」
「刺蝟！」兔子小跑步到刺蝟面前，與牠互相嗅著彼此的鼻子，「我好擔心你啊，所以就一路跟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害你的前腳受傷。」刺蝟用鼻子點了點兔子的前腳，「喔，你一定很生氣。」
「不，我不生氣，我的前腳也沒事了。」兔子伸出痊癒的前腳，「可是，刺蝟啊，我很傷心。」
「為什麼？」刺蝟縮起脖子，「是因為我的尖刺嗎？」
「不是的，你的尖刺非常帥氣，我最喜歡了。」兔子抹抹臉，「我傷心是因為你背對我不跟我說話。」
兔子繼續說。
「那樣會讓我感到胸口陣陣抽痛，比腳上的傷痛一百倍。」
「喔，對不起。」刺蝟往前踏出一步，「我保證再也不會那樣了，以後我會把所有事情跟你說。」
「嗯。」兔子也往前踏了一步，「我們回家吧。」
兩隻嬌小的動物抱在一起，兔子靠在刺蝟柔軟的肚子上。
這次，沒有任何一方受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