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俊凱
攝影:郭政宜、呂佩珊、林伊辰
本篇訪談原刊載於《繪本棒棒堂》雜誌第20期,2011年1月
*編按:本文為游珮芸老師(以下簡稱「游」)與曹俊彥老師(以下簡稱「曹」)進行訪談,由王俊凱整理記錄。
這天,兒文所的游珮芸老師說要與一位創作點子王聊個天,兩人相約在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的兒童哲學研究室,據說這位點子王曾在中華兒童叢書編輯小組當過美術編輯,自寫自畫以及為他人插畫的作品量,疊起來的高度可能跟臺東鯉魚山不相上下。訪談前他拿著速寫本在畫畫,游老師問他:「老師拿出速寫本畫畫,是在作最後的修飾嗎?」「對啊,ㄒ一ㄡ飾,害羞的羞。」才一開口,就在言語中玩出了點子。這位無時無刻都在作畫,說話妙語如珠的頑童,就是我們臺灣兒童文學界的點子王,曹俊彥老師。各位讀者,就讓我們往下看看今天曹老師與游老師兩人會迸出怎樣有趣的對話吧。
沒想到我最後真的變成一個喜歡色彩的流氓
游:從曹老師的簡歷看來,你目前出版了兩百多本的圖畫書和插畫書。請問畫畫對曹老師而言是什麼樣的事情?
曹:吃飯(笑)。能用自己的興趣吃飯是一種幸福,所以畫畫是工作也是樂趣。在工作和樂趣之後,自然地變成一種累積的成績。其實人生本來就是累積,累積到不能累積時,人就走了。
游:曹老師小時候住在大稻程,可否談談這個環境對你的創作帶來的影響?
曹:小時候我很幸運,住在文化活動很多的地方。在大稻埕有間西餐店叫 Bolero(波麗露),它當時除了賣西餐,還提供空間給畫家開畫展。我在那裡看了兩場印象很深刻的畫展。另外,我家離中山堂和新公園的博物館很近,新公園就是現在的二二八公園,這兩個地方經常在辦展覽,所以我小時候從來不覺得生活無聊,我也不用大人帶就自己跑去看。但在當時大人的眼裡,會覺得這個小孩怎麼一天到晚到處亂跑,也擔心我長大會變成小流氓,沒想到我最後真的變成一個喜歡色彩的流氓。我想臺灣的文化之所以興盛,或之所以不興盛,都是因為看畫展不用錢。(笑)
拖鞋掉了,就想起有人說過「拖鞋掉了」的故事
游:我很好奇曹老師腦子裡對事情的整理或觀察,是不是都先有畫面?
曹:不一定。但畫面的確會產生影響,類似圖像思考。我會花很多的時間看一幅畫,心裡一邊讚嘆:『畫得真好,怎麼這麼會畫!』,一邊研究別人到底怎麼畫,然後自己就會想試。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從小畫圖就被老師稱讚。所以大家要是當了別人的老師或長輩,不要吝嗇誇讚,盡量誇獎。但這誇讚也可以有陰謀,例如特別誇獎他好的部分,讓他成為那個樣子(笑)。
游:曹老師創作的點子是否多為日常生活的觀察?
曹:也有可能是因為看了別人的作品有感而發,很驚奇有這樣的創意,或者簡單的事可以變得超乎想像地好玩。有時痛苦本身也會觸發我寫或畫的靈感。話雖如此,還是有很多我畫不出來的東西。
游:曹老師的《屁股山》和《赤腳國王》也是觀察出來的點子嗎?
曹:那是沒飯吃作出來的。因為當時離開一個工作,立刻面臨要養家和小孩的壓力,所以答應雜誌每期都要交東西,催促自己一直去想故事。但在創作中要避免一直鑽牛角尖,要是一直覺得想不出來就會真的越想越不出來,這時候就要去玩。有時候坐在那裡想不出故事,腳踢一下踢一下的,拖鞋掉了,反而聯想到以前有人說過拖鞋掉了的故事。有時生活上的小事就能引發聯想,但接下來要一直不斷地去追擊、構成。構想完後要先擱著,不時再回去看一看,就會發現可以再修改的地方。雖然交稿有時間壓力,但要給自己留下一些檢討,或是再醞釀的時間。
這是我做的我會的你不會
游:一直都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沒害怕被退稿過嗎?
曹:我是臺灣人,所以在教育過程中,常被人家說國語不標準,寫的時候難免會自卑,怕被人笑,也怕國語用得不對。後來我在小學教書時,常趁空檔在桌上塗塗抹抹,劉興欽看到了便建議我投稿。他同時也告訴我投稿的時候,編輯可能會批評我的作品,叫我要有心理準備。他說:『你心裡要想一句話──這是我作的,我會的你不會。』稿子會不會被採用是一回事,但你要有自信,寫作是這樣,人生也應該是這樣,對自己有自信。只要你沒去傷害別人,做事應該都是自由的。
我會畫畫都是因為我媽媽跟我講的一句話
游:可否談談家人在你編輯及創作生涯中的角色?
曹:我會畫畫都是因為我媽媽跟我講的一句話。她原來是小學老師,後來年紀大了,開了間幼稚園,她當時跟我說:『Toshi(俊彥),媽媽開幼稚園都是因為你會畫圖。』所以幼稚園每次需要東西我就去畫,包括畫故事卡片,講故事給小朋友聽。這些事情看似工作,但其實是享受,每次畫完圖給小朋友看,他們看得很開心,你又講得出東西時就很有趣。尤其因為小孩子的誇獎很真、很直接,不會騙人。
曾被某幾個小孩深愛過就夠了
曹:我有一張照片在花蓮新城等交通車時拍的。當時我拿出速寫簿畫樹,畫著畫著,我外孫過來問我:『舅公,你在畫什麼?』我回答我在畫樹,『好爛的樹喔!』他們毫不猶豫地這樣說。我後來想一想,發現這真的是棵好爛的樹,覺得這張畫要好好保存下來。雖然畫最後不曉得丟到哪去了,但有照片為證。照片是我外甥拍的,我一收到他寄來的照片,就趕緊在後面寫『好爛的樹喔!』。
游:小朋友的反應都很直接。
曹:沒錯。所以有人說臺灣的圖畫書市場很小,出版社都虧本時,我曾說過,創作最重要的不在於書賣了多少,要想的應該是有沒有讓小孩子玩到。一本書如果曾被某幾個小孩深愛過,那就夠了。
每一本都是「可以再改……我想再做……」
游:很多創作者都會說『我最棒的作品還沒創作出來』,你對這句話的看法是?
曹:一定是因為我還活著啊。
游:換個方式說好了,目前為止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作品是?
曹:我對重要的定義是我很想寫但是目前還寫不出來的。例如我很喜歡寫民間故事,想藉此寄託對這片土地的關心和感情,傳達給讀者。寫《屁股山》時我告訴編輯我想做更多關於臺灣山水的書,但是礙於現實,這個計畫一直沒完成。我一直覺得愛小孩除了給他們好聽的故事,還要教導他們未來,例如臺灣是一個多震、多颱,又大國環伺的國家,這些都應該告訴孩子。像我今天早上去爬鯉魚山,畫了一幅畫,我就可以加上人文色彩,為這座山寫一個生動的故事,小孩子聽故事開心之餘又能瞭解當地環境,寓教於樂。話說回來,看自己出版的作品,每一本都是「可以再改……」,每個下一本都是「我想再做……」。
游:最後,請曹老師給各位創作後進一些建議。
曹:初中時有次去看畫,畫家看我盯著他的畫看很久,就主動走過來說:『少年仔,你要是看不懂就問。』所以後來別人看不懂問我的時候,我不知道就回不知道,知道就回答。任何東西只要不藏於私,就會很快樂。有一句話我很喜歡,東西掉了被人家撿去,只要那個人撿去有在用就好了。還有,我建議年輕的創作者養成速寫的習慣,不管是隨手塗鴉或是文字書寫,因為速寫中常常有乍現的靈感。一旦東西累積多了,你就可以從中找出屬於你自己的特色。培養寫作或繪畫外的「第二特長」也很重要。像何華仁本身愛賞鳥,他不只賞鳥,還時常去替鳥爭取棲地,或招待日本來的鳥友,這些從第二專長得到的經驗,都會是很好的創作題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