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黃雅淳(國立臺東大學兒童文學研究所副教授)

圖出自湖南少兒出版社

 

 

    在各種兒童文學的敘事方式中，魔幻的魅力無窮，它讓兒童讀者跨越現實的疆域，開發想像力，在令人驚異的閱讀感受之外，建構內心的另一種真實。兒童讀者通過對文本中的角色及其經歷的虛構體驗得到啟發，無須實際歷險和經驗苦難而獲得正視現實的勇氣和能力，因而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且在影視動漫等產業的推波助瀾下，魔幻也成了一種全球性的文化潮流。而「王子的冒險系列」三書《王子的長夜》、《王子的奇遇》、《王子的密使》是中國當代重量級兒童文學作家秦文君的轉型之作，她以魔幻敘事的表現手法，實踐對當代中國幻想文學本土化的探索。

    故事主要敘述主角王子一家搬進一所很古老的房子裡，這所房子有個可怕的傳聞「僵屍新娘」。王子一家並不知情，但住進去後，家中怪事不斷，王子從此展開一場奇異的冒險。作者以擅長的細膩筆觸呈現當代少年的生活狀況與內心世界，使這套書具有照應現實的現代氣息。她創造了個性鮮明的少年角色和恐怖的魔界生物巨鱷、恐怖鳥、蜘蛛怪等，又營造生動驚險的打鬥場景、詭譎陰森的魔幻境地「夜園」，並且加入了當代作家的獨特視角，「從中體現常人容易忽略的人生秘密」(作者自序)。書中除了表現魔幻文學中常見的善惡對抗、人與動物間的和諧關係與交流的能力外，也透過仲介過門「迷人巷」的偶然出現與消失、對世界的背面「夜園」的精細刻劃來表現時間與空間的相對性。經由王子面對困境、拯救父母與朋友的歷程，展現個人的力量和勇氣，讓兒童在閱讀的趣味中，得到精神上的成長指引。

 

    魔幻故事的構成可概分為：啟程跨越、遭遇冒險、征服挑戰、歡慶歸返四階段。在故事中，魔法發生的時刻就意味著主角踏上英雄之旅的開始。這趟旅程並不是只有空間與時間的變化，更意味著精神上的變化。主角在完成他英雄之旅的過程中，個體或團隊必須接受磨練，雖然有神靈或智者幫助他們克服困難完成艱巨任務，但其主要價值還是在過程中向兒童讀者展現智慧、勇氣與堅韌。

    故事的設定是一開始主角王子的父母就消失，「先是爸爸匆匆忙忙離家出走，爸爸走後，媽媽在，他的日子還是好過的，可是幾天前，美麗的媽媽突然失蹤，他初次嘗到了孤兒的淒苦滋味」(《王子的奇境》頁2)主角必須離開父母的呵護照顧，走入未知的世界，他才能在那裡完成他的成年禮，找到真正的自己。當王子意外進入世界的背面，原有的天真無憂時光與安全美好的生活崩塌瓦解，被迫獨自面對生活上的諸多變故與挑戰，他必須憑藉自己的判斷處理生活上的複雜問題，照顧自己也照顧家中的各種小動物。這必然會讓王子產生難以承受的巨大壓力，兒童讀者也將跟隨主角面對心理上的掙扎與威脅，如此，在閱讀過程中也有機會意識到當自身在面對威脅時的內在恐懼。

    同時，發生在王子身上的一連串變故，也使兒童讀者相信，他可能會和王子一樣突然感到被世界遺棄，自己孤獨地在困境中摸索。但也會和王子一樣，在生活的過程中出現姥姥、小梅老師、花生老師、愛德華狼等人的引導，在危急或無助的時刻得到幫助。王子孤獨卻勇敢堅毅的形象，為兒童讀者提供信心和勇氣，引導他們從依賴走向獨立，發現自己內在的力量而得到成長。

 

    善與惡的較量是魔幻文學主題中必不可少的核心，所對應的正是人類心靈中的光明與黑暗並存。故事中的「恐怖鳥」和將人變成動物的邪惡魔法，代表了人們在現實世界曾經面對或將要面對的危險，而「世界的背面」所在的夜園，代表的正是我們每個人內在的陰影。

    夜園是個被怨、仇、恨黏結的城堡，地處背後的世界，那些古老的恐怖鳥和蜘蛛怪，也許是數百年的冤魂變的，存有黑暗的致命力量。但是王子和夥伴新一代人的勇氣，親友之間的相救、犧牲、愛，震動了那陳舊、低矮的世界，黑暗在慢慢化開，溫暖照進來。(《王子的密使》頁169)

    每一個人都有內在陰影，那是我們整體真實的一個部份。直視陰影、接受自己的恐懼和缺陷，讓受到否認與排斥的陰影成為我們的一部份，然後從中發現成長的禮物。

    作者設計出入現實與魔境的重要關鍵物--金黃色的蜘蛛形狀鑰匙，它時而變化成一隻如寶石般的金黃色蜘蛛「它靜止不動時像一顆飽滿的杏黃色的珠子，當它撩開細長的腿奔跑時，黃色的身體折射出好看的光彩，宛如一顆金色的寶石。」(《王子的長夜》頁51)彷佛也暗寓了心理學家榮格所言「黃金就在黑暗裡」的意義。作者讓王子勇敢進入「夜園」解除魔咒的過程，或許也在暗示兒童讀者：從黑暗中所見到的光明，絕對比在日照下加倍光亮，完整的人生也是。

 

    此系列三書最動人的主題是作者把握了人類內心最真實的渴望：無條件的愛。我們內在最大的恐懼是自己不夠好，不值得被愛，擔心我們所愛的人不愛我們，害怕被遺棄。當書中的少年們一一變成小動物後，他們最傷心的是家人不認得他們，也不再愛他們了，這份恐懼讓他們不敢回家見家人。當王子被夥伴們變成的小動物吵鬧得受不了時，想把他們各自送回家去，他們一致地表達「傷不起」，一再叮囑王子：不要把它們秘密和身世說出去，它們的爸媽、奶奶不會承認它們的。誰會讓一隻迷你猴、一隻蜘蛛做兒子或孫女呢？要是他們覺得這是一種侮辱，不肯相認就算了，說不定發怒了，把他們趕走，賣了、滅了，那就慘了。(《王子的奇境》，頁125)

    作者透過少年變型後的動物們表達出內心因不符家人期待，害怕被否定的恐懼。然而，即使對於父母能不能接納自己的缺點有很大的擔憂，他們仍然決定要冒著再也變不回人類的風險，勇敢嘗試，希望回到家人的身邊。作者透過王子向兒童讀者表示即使我們並不完美，但我們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個體，永遠值得被珍愛：

    聽夥伴們說心事，聽著聽著，王子的眼睛潮潤了，他愛小夥伴。這愛不會泯滅的，即使長出一身皮毛，長了硬殼，變成有許多腿，有小尾巴的小動物，夢想一路被改變，愛，還在發光。(《王子的密使》頁164)

    書中這些夥伴們的各種性格，負責仗義但自戀的石磊、貪吃自卑的菜頭、聰明嬌縱的小瑪麗、沉默害羞的月月、自大衝動的八塊隊長等，也都可視為王子的化身。正如美國心理學家雪登‧凱許登在《巫婆一定得死》中所指出，魔幻故事為兒少讀者們提供了一個舞臺來演練內心的衝突，使他們「不自覺地把自己內心各部份投射到故事中不同角色身上，在各個角色身上『存放』內心對立的各種特質。」 (註一)兒童在成長的過程中，將開始發現自己性格中有許多不完美的地方，當王子說出「他愛小夥伴，這愛不會泯滅的」時，亦將使讀者願意改變、克制、包容接納自己的不同面向，在接受自己的同時也接受別人。當我們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是值得被愛的，也將從愛的角度去詮釋別人的言行舉止。作者透過智者般的姥姥對王子說「人生有缺憾也不能動搖你的愛，不要抱恨不幸，要包容和寬恕他人。」(《王子的長夜》頁174)最終王子體會到經過這段奇異的生命旅程後「夢想一路文文君透過這系列作品給兒童讀者們最好的生命祝福吧！

    雖然作為轉型之作，秦文君這三本「王子的冒險系列」的人物刻劃與情節安排上仍有些未盡完善的鑿痕。然而，暇不掩瑜，這三書仍有其原創性與意義。畢竟，魔幻只是追求情節變化的一種嘗試，對愛與勇氣的永恆追尋才是秦文君始終不變的主體意識與文化意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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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  臺北：張老師出版社，2009.11，頁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