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巧妮採訪報導

照片:感謝張友漁提供

 

 

  「職人」(しょくにん)一詞來自日本文化,意思是「有特殊技藝的工作者」。對這群身懷絕技的工作者而言,精湛的技術只是基本,更重要的是精神層面的堅持與態度。

 

  「職人精神」的概念近年在臺灣快速走紅,被各行各業廣泛應用。在專注、反覆精進並超越自己的歷程中,專職作家何嘗不是如此?貫徹寫作技藝和創作信仰、持續蒐集素材、持續打磨精純──就像張友漁。

 

張友漁

圖說:專職作家張友漁

 

       張友漁專職寫作二十餘年,創作近五十本小說。2021年出版《我的同學是一隻熊》,她不僅拿下優良電影劇本獎特優劇本獎、臺北國際書展兒童及青少年獎首獎,也囊獲生涯的第五座金鼎獎。這本書為張友漁打響知名度,讓更多讀者從此記住她的名字。

 

 

走出寫作會教室 開啟創作生涯

  

    寫作成績如此亮眼,在創作的道路上,張友漁是怎麼開始的?

 

  從玉里高中畢業後,張友漁從事過許多工作,她的心中卻一直有個從小孵育的作家夢。二十八歲那年,她報名耕莘青年寫作會的散文創作班,與同學切磋交流和聽講的過程中,不只開拓眼界,也累積豐沛的創作能量。

 

  參加寫作會第三年,張友漁加入小說創作研究班,學習「小說創作」。學員們為了蒐集創作靈感和寫作素材,利用假日參觀汙水廠,也走訪原住民部落進行田野調查和文化觀察。實際訪查讓張友漁明白,寫作前的採訪非常重要。

 

「寫作應該走出去感受世界,而不是關起門來,一個人埋頭寫。」

 

  進入部落萌發靈感,讓張友漁深深愛上原住民文化,也成為她日後創作的重要養分。原住民的生活智慧俯拾皆是,比如排灣族,張友漁認為他們是最重視兩性平權的族群;排灣族頭目的繼承不分男女,只要是第一個看見太陽的孩子(意即第一個出生的孩子)就能繼承頭目和家業。

 

  於是,張友漁寫下《老蕃王與小頭目》,描述一位具有排灣族貴族血統的城市少年,離開城市回歸山林並成為真正勇士的故事,後來參加九歌現代少兒文學獎獲得首獎,成為她出版的第一本書。

 

 

 故事不只是虛構 乃由真實拼湊

 

        張友漁的故事主角多為青少年,讀者卻不只中小學生,也遍及成人。她致力於寫出看起來「就像真的」的故事,呈現生命的不同面向。

 

    從現實生活出發並結合幻想情節的《目擊證人》、《再見吧!橄欖樹》、《我的同學是一隻熊》、《悶蛋小鎮》、《蘭嶼、飛魚、巨人和故事》等,再到另闢完整世界觀的少年武俠小說《江湖,還有人 嗎?》、《一箭之遙》……張友漁遊走於多元的創作主題和手法之間,穿梭在現實與幻想的世界裡。

 

     張友漁樂於並勇於拓展創作的疆域,她是怎麼做到的?

 

「我們要創作一個看起像真實的故事,而不是編造一個虛構的故事。」

 

        張友漁認為,故事與其說是虛構而成,不如說它們是由無數的真實所拼湊的。她十分重視寫作前的採訪,採訪所得的內容可以增加故事的深度和廣度,「一定要走出去,感受你的故事場景。」

 

  寫《砲來了,金門快跑!》,張友漁花了半年時間收集和閱讀資料,騎機車繞行金門兩趟,也和當地人聊防空洞,因此得到許多素材;寫《目擊證人》時,故事的點子也完全來自生活觀察。

 

  為了寫《小頭目優瑪》系列,張友漁去臺東學了一個星期的雕刻。「你要感受鑿刀鑿進木頭的感覺,你要聽木槌敲擊鑿刀柄頭的聲音。沒有這些,你要怎麼下筆?」

 

  寫《江湖,還有人嗎?》,張友漁則買了一堆皮革相關的書回來,並蒐集各種製作鞋子的材料;寫第二集《一箭之遙》,她也專程去射箭工坊拉了兩小時的弓箭。

 

 

  

張友漁作品書影

                圖說:張友漁作品書影(只是冰山一角)

 

 

       做足了寫作前的準備,接下來是想像力的問題。不光要有現實的根基,張友漁認為,聯想力與想像力是否豐富,也決定作品好不好看。

 

  在《我的同學是一隻熊》中,她把霧形容成愛吃顏色的大怪獸,有一天霧如果肚子痛,會把吃進去的顏色全吐出來,但至今霧都還沒有吐過。這是想像力的運用。「如何加強想像力?你好不容易來到森林裡,感受風吹過來,陽光照進來,試著描述你眼前的森林,然後修改成你喜歡的樣子──從真實的森林樣貌,修改成文學的森林。」

 

  至於如何傳神地描繪兒少的心理,也來自張友漁生命經驗中的「真實」。

 

「我也曾經是青少年。我不是一下子就長成歐巴桑。我記得我青少年時期所有的羞澀、憤怒、擔憂、快樂、嫉妒、不滿……」

 

    創作的時空背景不同,為了與時俱進,作家也須觀察並聆聽現在的青少年都在思考、關注什麼,但人性不會隨著時空背景不同而有所改變。直指人性的主題歷久彌新,張友漁從不擔心找不到題材可寫。

 

 

用生活經驗和寫作技巧「養活小說」

 

     除了勤於採訪和閱讀,豐富的生活經驗也為張友漁的創作帶來莫大幫助。專職寫作後,生活必須縮衣節食,「我去送報紙,養活我的小說。」張友漁創作初期,只要沒錢就去送報紙。每天清晨四點起床,再騎腳踏車去派報點等派報車來。

 

   但張友漁從不以此為苦,或自認時運不濟,她是少數不曾在理想和現實中掙扎過的人。她熱愛寫作,因為寫作為她帶來極大的快樂;物質的拮据,反而是她創作豐富的養料。

 

  「一個寫小說的人,可以在送報工作的場域裡看見什麼?滿滿的感動啊,那是生命力啊!清晨的喧囂,我看見自己,也看見別人。」後來,張友漁經常背著相機送報,記錄日常裡的所見所感。

 

   張友漁怎樣生活,也就怎樣取材。她鼓勵年輕的創作者自問:「如果你正在寫作,你想用什麼東西或經驗來豐富你的創作?」生活經驗貧乏,只能編出看起來很做作的故事。而故事有了好的素材,也要「說」得精采,提升生活經驗之餘,也要提升寫作的技能。

 

  創作者之間難免互相比較社經條件或出版境遇,張友漁卻很少關注其他人寫了什麼,也從不覺得自己的學歷是阻礙。學歷讓她更有彈性,可以蹲低才能跳得更高。「我想問題不在社經條件,也不在出版境遇,而是要回到作品本身來看。」

 

  「很多創作者容易陷入迷思,覺得自己的作品很棒,都是那些評審和出版社的眼睛糊上了蛤蠣肉,這是自我感覺良好。當你準備寫一個故事,或者已經寫好一個故事,找一個你信任的、或肯對你說實話的人,把你的故事說給他聽。如果故事說得很順暢、很享受。也許──我說也許──那會是一個不錯的故事。如果說得很卡,說到自己也不確定,你就得重新檢視自己的作品了。」

 

  不只敘事的鋪陳,張友漁也十分重視小說中的對白。她指出文學獎參賽新人常犯的錯誤,是輕忽對白的經營,濫用對話交代角色的大半生,但這麼寫對故事的推進不僅沒有半點幫助,也很沒意思。

 

  「你在一部成功的作品裡,絕對不會讀到虛弱的對白。把重要的故事線索放進對話是寫作方式之一,但是千萬別想在一頁的篇幅裡交代一切,而是把一些線索放進對話,一些放進主述。」

 

  故事進行得順不順利,以及到底要怎麼說故事,和作者採用第一人稱或全知觀點也有一點關係。然而,無論是創作的題材,或是寫作的技巧,張友漁最核心的建議是:

 

「不要跟風,別人寫過的東西不要再寫,寫出自己的風格。」

 

 

  張友漁專職寫作了大半輩子,憑藉的正是這樣的堅持和態度。

  作家的「職人精神」,一言以蔽之,或許也是這麼一句話。

 

 

  責任編輯:薛巧妮、張惠鈞、曾邢家儀、張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