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一竹
圖／由本文作者提供。圖16～18出自가온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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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繪本創作者Suzy Lee，在不同階段對於繪本的風格、主題有過諸多嘗試，身為2022年國際安徒生獎的得主，她打破了許多既定的框架，也讓國際上更多人將繪本創作視為一種藝術的表現形式。
到目前為止，Suzy Lee的作品大抵可以歸納出三個特色：
第一是充滿動態感的圖畫，第二是繪本裡的音樂性，第三則是對於書籍這個媒介本身的探索。仔細探究的話，會發現「水」的意象，在前兩個特色裡都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
而書籍探索的部分，雖然她在台灣出版最廣為人知的代表作，恰巧就是《海浪》[1]，不過除了海浪以外，她同時也使用過鏡子、影子、舞台等元素去呈現她的概念，顯然在這裡概念的重要性遠大於使用的元素本身，「水」意象的使用在這裡並非必要，因此暫不討論。
圖1 Suzy Lee在多本作品中都放入了「水」的元素
律動的水
Suzy Lee畫作的動態感，除了來自於她俐落的速寫線條，畫面中也多次利用水花的運動軌跡，來引導我們對畫中角色的動作有更多想像， 例如在《今天真好》[2]（이렇게 멋진 날）這本作品中，有一頁女孩斜舉著一把黑色的傘，姿態像是在跳舞，而雨傘上方環繞多圈的藍色水花，則讓讀者想像女孩可能邊跳舞，邊拿著雨傘在頭上劃圈；又如《夏天來了》[3]（여름이 온다, 暫譯）中拿著水管朝天空一陣亂噴的小孩、把身上的水甩乾的黑狗，都是藉由水花的形狀和軌跡，讓我們可以想像小孩揮舞著水管的動作，以及小狗奮力扭頭甩尾的過程。
圖2 《今天真好》中以水的軌跡暗示動作
圖3／圖4 《夏天來了》（여름이 온다, 暫譯）中以水的軌跡暗示動作
Suzy Lee在創作中對於「水」的使用，除了配合情境呈現動態，有時候也許也是一種需要，她曾在一次訪談中[4]說道：
「我並不是那種會對畫面精雕細琢的人，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很準確地畫出一條線，然後再仔細的把顏色填滿。我想要抓住的是在畫畫的那一瞬間、那一剎那跑出來的感覺。我想要在那個感覺消失之前，很快地抓住它，然後放到畫紙上。我實際上作畫的時候也是，動作越大、速度越快，就越能把那種愉悅和享受其中的感覺傳達出來。」
水彩的特性，相較於鉛筆、炭筆、壓克力等媒材，是充滿流動感與不確定性的，特別是在使用潑灑、渲染來作畫的時候，也能相當直接地傳達出創作時的感覺。
融合音樂的水
在Suzy Lee的許多作品中，對於畫面中的流動感、氛圍與情感渲染力的重視，遠超過其對故事情節的描述，也因此她的作品常常帶給人一種音樂感，被稱為「聽得見音樂的繪本」。
她於2020、2021年出版的繪本《成為水的夢》[5]（물이 되는 꿈, 暫譯）以及《夏天來了》，更是直接融合音樂出版，讀者只要掃描書上的ＱＲcode，就可以邊聽著音樂，邊進入她創造的圖像世界裡遊玩。而這兩本音樂繪本，都不約而同的以「水」作為呈現音樂意境的重要媒介，顯然水變化無窮的型態，與音樂的自由之間產生了一些連結。
《成為水的夢》原本是韓國的創作歌手曹允錫（Lucid Fall）在2005年發行的一首歌，歌詞的內容充滿詩意，描述著一趟化身為水與自然萬物穿梭在天地之間的幻想旅程。在此節錄其中一段歌詞（暫譯）：
水，
成為水的夢
成為水的夢
成為水的夢花，
成為花的夢
成為種籽的夢
成為青草的夢江，
成為江的夢
成為光的夢
成為鹽的夢海，
成為海的夢
成為波浪的夢
成為水的夢星，
成為星辰的夢
成為明月的夢
成為鳥的夢雨，
成為雨的夢
成為石的夢
成為土的夢山，
成為山的夢
成為自己的夢
成為風的夢（後略）
圖5 《成為水的夢》以拉頁書的方式呈現
這本書以拉頁的形式呈現，全書裡的文字就只有手寫的歌詞，雖然文字的部分只描寫了幻想的旅程，但Suzy Lee很巧妙地在故事的首尾，加上了現實的情境：
故事一開始，一個全身套滿浮具的女孩坐在泳池邊，而在旁邊不起眼的角落裡，Suzy Lee畫了一台輪椅。女孩在水面上漂浮著，看著上方沒有任何的動作，接著，她開始漂動，進入了幻想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她是水、她是光、她是風，她可以脫掉綁在身上的枷鎖，自由自在地游泳。最後，她的思緒隨著一隻蝶，飛回了一開始出發的那朵蓮花上，她睜開眼睛，看向在身旁抱著她的大人，微微地笑了。
圖6 《成為水的夢》第一頁，Suzy Lee在不起眼處畫了一台輪椅
圖7 《成為水的夢》中女孩在幻想中幻化成各種事物
圖8 《成為水的夢》中女孩在幻想中幻化成各種事物
圖9 《成為水的夢》中女孩在幻想中幻化成各種事物
圖10 《成為水的夢》最後一頁主角從幻想回到現實
Suzy Lee僅僅在繪本的前後，加上了對於主角身份的暗示，整個故事就有了不一樣的詮釋，在日常生活中可能需要以輪椅代步的主角，藉由想像，在幻想的世界中進行了一趟愉快的旅程。
Suzy Lee以簡單的鉛筆線條勾勒出現實世界，而進入幻想世界後，則改以變化多端的藍色水彩來表現，這裡描繪的「水」有些很溫柔，讓人融入其中；有些很歡樂，如一座座噴泉灑向空中；有些不直接畫出來，卻利用大大小小圓形的水印，暗示雨水打向水面產生的漣漪，水的各種型態，在這裡有了最多樣的展現。在拉頁的背面Suzy Lee畫上了這首歌的樂譜，以及穿梭在樂譜中，以不同型態不斷變換的小主角，簡潔的圖畫提供了欣賞這個作品的另一種角度。
圖11 《成為水的夢》的背面以樂譜結合圖畫
隨著節奏而變化的水
《夏天來了》這本繪本，在許多方面可說是《成為水的夢》的再延伸。《成為水的夢》的樂曲因為有搭配歌詞，圖畫大致上也是順著歌詞的引導做變化，而《夏天來了》則是Suzy Lee直接在聽著音樂的過程中做的創作。這本書的靈感來自於韋瓦第（Antonio Lucio Vivaldi）《四季》中的〈夏〉協奏曲，故事的畫面則在兩個情境裡來回穿梭——分別是在舞台上演奏著〈夏〉的演奏者，以及在炎炎夏日中盡興打著水仗的孩子們。
《夏天來了》的內頁設計，模仿了〈夏〉協奏曲中1、2、3樂章的形式，也分成了三個樂章。第一樂章是不太快的快板，舞台上的演奏開始之後，孩子們的水仗也正式拉開序幕，畫面上主要以歡快的節奏，聚焦在孩子們嬉戲的場景。
圖12 《夏天來了》第一樂章呈現歡快的場景
第二樂章是由慢到快，玩累了的孩子們躺在草地上，雲層漸漸變得厚重，預示了之後暴風雨的到來。這一樂章的畫面，承襲了《成為水的夢》背面五線譜結合圖畫的設計，讓孩子們彷彿悠遊在樂譜之中，水管裡噴出的一顆顆水珠變成了樂譜裡的音符。
圖13《夏天來了》第二樂章將圖畫與樂譜結合
第三樂章進入快板，暴風雨正式來襲，節奏變得強烈而急促，這一章的畫面在演奏者們的特寫和狂風暴雨之中來回切換。對於暴風雨場景的描繪，Suzy Lee則轉而用紊亂而堅硬的鉛筆線和蠟筆線來表現，這些線條延伸到演奏者們的身上，風雨的急劇跟急促的樂音，彷彿交融在一起了。
圖14《夏天來了》第三樂章演奏者的樂音彷彿控制著天氣
圖15《夏天來了》第三樂章以紊亂筆觸呈現暴風雨
從前面的諸多例子可以看到，Suzy Lee對於「水」這個元素的應用，非常的靈活多樣。能夠如此，除了她對情境的感受力和創造力之外，還源於細膩的觀察。無獨有偶的，「畫水」這件事也曾在Suzy Lee的童年時期，給予了她創作上的一些啟發。
自「畫水」之始的創作之旅
在Suzy Lee小的時候，有一位畫室老師對她有很大的啟蒙，而這位老師第一次教她學會觀察，便是從「畫水」開始。這一段經歷，收錄在Suzy Lee的自傳繪本《我的明原畫室》[6]（나의 명원 화실，暫譯）中，故事情節大概是這樣子的：
有一天，畫室老師帶著學生們去寫生，Suzy Lee跑到了蓮花池邊，老師要她試著畫畫看池塘裡的水，但這讓Suzy Lee非常苦惱，水是透明的要怎麼畫呢？
老師於是問她：「在水裡妳看到什麼？」
她回答：「有魚、還有石頭」
老師接著問：「那在水面上妳看到什麼呢？」
她又回答：「有落葉、有水蠅……啊！剛剛沒注意到，這個藍色原來是天空的反射，還有白色的雲也飄在上面耶！」
老師告訴她： 「那些沉在水裡的、浮在水上的、還有水面上反射出來的所有事物，構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水。所以即使不去畫水本身，也能表現出水的樣子…….」
圖16 自傳繪本《我的明原畫室》中，小時候Suzy Lee的畫作很常被選中掛在教室後面
圖17 畫室老師教會Suzy Lee觀察水
圖18 生日當天Suzy Lee收到手繪的卡片，被眼前的畫作震驚
後來，在Suzy Lee生日的那天，她收到了一張畫室老師送的手繪卡片，卡片上用許多的點畫成的這幅山景畫，雖然不是平常在學校容易被稱讚的那種圖畫，卻重重地直擊了Suzy Lee的心。在這之後，她學會了用自己的雙眼去觀察，也漸漸不再順著學校老師的喜好去畫畫，雖然被表揚的次數變少了，她卻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在Suzy Lee作品中流淌著的，不僅是看得見的水，還有作畫時的玩心，以及能讓人眼睛發亮、心臟怦怦跳的藝術追求。
註釋：
[1] Suzy Lee，《海浪》，吳文君譯，台北：大塊文化，2020
[2] Richard Jackson文，Suzy Lee圖，《今天真好》，黃又青譯，台北：阿布拉，2018
[3] Suzy Lee，여름이 온다，首爾：비룡소，2021
[4] 《夏天來了》訪談影片:【작가의 작업실 EP. 2】 이수지 『여름이 온다』
連結 https://youtu.be/JGh5gtDeF_o
[5] Lucid Full文，Suzy Lee圖，물이 되는 꿈，首爾：청어람아이，2020
[6] Suzy Lee，나의 명원 화실，首爾：비룡소，2008
責任編輯：陳惠伶、羅雅詠、林岳鋅、李暉穎